女娲乖巧:“好的哥哥,没问题的哥哥!”
伏羲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女娲凝视着他的身影,唇边笑意轻轻扬起,又不觉抬起首来,凝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
长风拂过,吹动着万千芳菲之景,纷扬若雪。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
她站在窗边,去接那散落的花瓣,又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掌,碧眸在光影的闪烁之间明明灭灭,看不太真切。
“要用多少时间,才能等待一个奇迹发生?”
女娲:“此时?此刻?”
……
伏羲往太阳宫而去,一路上不少妖族之人同他行礼问好,伏羲一一回应,举止从容,滴水不漏。
一袭白衣翩然,碧眸清透风流,端的是一副君子姿态。
待至近前,他微微抬首,神情微妙地瞥了一眼太阳宫上那个大大的窟窿,又不觉轻咳一声。
看样子,不仅是他一个人倒霉啊。
一个机灵的蓝衣侍从早已进去通报,很快便有声音传来:“请羲皇进来。”
伏羲便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淡定地踏入殿中。
太阳宫宽广无垠,可容万万人来此朝拜,日月星辰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自窗扉而入,将此地照得明亮。
伏羲前世早已将之看了千万遍,如今再看,却依旧能感受到震撼之感。
妖族的日月灿烂无双,岂会让人去怀疑他们的千秋万代?
他拱手一拜,心下徒增感慨。
只是到头来……到头来,连他也枉送了这一身的性命,全靠有个好妹妹,一力将他捞了回来。
可见,人在洪荒,背靠大树好乘凉。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拳头不够大的,大概也就只能去死了。
帝俊放下了手中的玉简,揉了揉眉心,眸光柔和几分:“好久不见伏羲道友,愿同道友手谈一局。”
伏羲从善如流地在他面前坐下,扬眸一笑:“妖皇之令,岂敢不从?”
帝俊摇头:“此地可没有什么妖皇,唯有一位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之人。”
伏羲莞尔:“帝俊道友,今日因何而苦?”
帝俊抬眸望向他,一袭玄色衣袍,腰束红色腰带,眉心一点太阳神纹熠熠生辉。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万民耳闻,诸圣通晓……却无一人有法可解。”
“或也不如不知,如此,反倒落个清静。”
伏羲看他一眼,又瞧了瞧手边的棋盘,摇了摇头:“如此看来,我们二位不应下棋,而当共饮一杯,以消这万万载的愁绪。”
帝俊敲了敲桌案,扭头就招了童子过来:“此言有理,当奉美酒!”
伏羲陪着他一道饮酒,伴着日落月升,浓重的夜色攀爬上了天际。
桌脚下堆满了空空的酒壶,桌案上则是一副谁也没有去动的残局。
黑白两色的棋子纵横交错,安静地停留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之上,等待着无声厮杀的那刻。
刀光剑影,血雨连城。
帝俊望着那副棋局,想着两位圣人联袂而来的那刻,以及从人族中传来的纷纷扬扬,永不止息的消息。
“依伏羲之见,我族与巫族若动兵戈,胜算几何?”他忽而开口。
伏羲毫不意外,朗笑答之:“士为知己者死,若是您选择的道路,便是拼到玉石俱焚,我等也愿同往。”
帝俊抬眼:“倘若……我愿我族千秋万代,万民得以安居乐业呢?”
伏羲摇头:“纵使是圣人,也不敢奢求两全之法。”
帝俊:“算尽天机者,也难以算到自己的出路吗?”
伏羲垂落了眉眼,悠悠叹道:“您有河图洛书,我有伏羲八卦。圣人一念观过去,一念观未来,却依旧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眉目风流,一甩衣袍,行了个大礼。
“伏羲敬佩妖皇为妖族所做的一切,若是您有什么愿望,伏羲甘愿舍此躯壳!”
帝俊凝视着他,摇头轻叹,亲自俯身将他扶起,又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何须如此,你我尚未至如此地步。”
伏羲坦然受之。
两人再度坐下共饮。
酒过三巡,帝俊执着酒盏。他看了看眼前的白衣青年,眉目微蹙,迟疑再三,方才出言询问。
“伏羲,我们曾经见过吗?我是说,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那种在思绪间偶然生出的一点似曾相识之感。
仿佛此情此景,曾经千万次上演。
伏羲摇头又点头。
帝俊面上浮现出几许困惑的神色,却并未追问下去。
伏羲掀起眉眼,望着他前世今生追随的君主,眸光淡淡,似有微澜起。
他静静地想了片刻,又缓声道了几句:
“在遇见您之前,我在这个世上最先遇见的,是我与妹妹洞穴之外的那些小妖怪。他们之中有草木成精,有灵石生智,更多的却是懵懵懂懂的野兔精、野猫精……”
帝俊抬眸望来,听着他的讲述。
伏羲:“彼时我们尚且年幼,自顾不暇,只能凭借盘古大神的遗泽,方才艰难地在洪荒生存了下去,却没有余力再去帮助旁人。”
“那些小妖,修为微末,身如浮萍,随便一个浪头打来,都能让他们毕生的努力毁于一旦。哪怕……刚刚生出灵智的他们,仅仅想要活下去而已。”
在这个美好而又残酷的世界里,艰难地,活下去。
伏羲微微一叹:“我每次寻觅到食物,匆匆归来,常常能瞧见几具小妖的尸体,散乱在山野之间,少有完好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野兽给啃食了。”
“曾经有一只兔子生了灵智,又因缘巧合爱上了隔壁山头的一只灰兔,他们生下了八只毛绒绒的小兔子,我妹妹甚是喜欢。只是隔了几天再来,却只见得一滩血迹。”
“一只兔子也没有了。”
帝俊垂眸:“既已生有灵智,又如何能过这样的日子。”
伏羲微微点了点头。
他举起杯盏,啜饮一口,长叹道:“如此千年万年过去,我们兄妹二人已经有了足以自保的能力,也能庇护一些投靠我们的小妖,却也始终改变不了这样的局面。”
一人之力微乎其微,如何能改变“妖”的命运?
一直等到那时……
“直到那日,帝流浆现世,而伴随着帝流浆一道而来的,是专门为这些精怪妖魅所编造的修行功法。”
那才是真正能够改变妖族命运的东西。
唯有将力量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付在别人手上的人,才能彻底地摆脱自己的命运。
帝俊望着伏羲,青年对他微微一笑。
“虽然那时从未见过陛下,伏羲便已然倾慕不已。如果您要问我们的初见,不如就选那个时刻吧。”
帝俊缄默了许久,阖眸轻叹,道一声惭愧。
“昔日所为不过举手之劳,却不料伏羲记了那么久。”
伏羲抬眸一笑:“于您或许是小事,于此洪荒而言,实乃无上功德。”
他举杯,悠悠感慨:“且容我敬陛下一杯。”
帝俊看了看他,到底是接了他这一盏酒,仰头饮了个干净。
两人于宫中对饮,渐渐地,有夜明珠散发出温凉的光芒,熏香点燃后跃动着明亮的火光,袅袅腾腾,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伏羲斜倚在云榻边上,眸光浅浅,映着窗边明月疏阔,照亮着脚下的洪荒大地。
千家万户,万千生灵,所盼的也不过是这一轮皎洁明月。
多好啊。
他感慨一声,又瞥了眼碧游宫的方向。
说起来,还有个傻子会去庇护妖族,传道受业解惑,引他们踏上修行之路。明明与己身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却依旧愿意去包容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这傻子最近又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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