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腕之上的红线无声无息地显出了模样,一圈又一圈,将两人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眼前是山海共祝,众生相贺。
通天定定地看去,唇边笑意灼灼。鸿钧侧身看他,眸光专注动人。
“大道见证,天地为鉴,今日,通天圣人与鸿钧道祖结为道侣,此情,此心,死生不改,万古长存!”
——你看,他终究是如愿以偿。
*
洪荒不记年。
大道圣人上清通天与道祖鸿钧,于紫霄宫举办结侣大典,场面举世瞩目,令人叹服,后世称之为“天作之合”。
——此言何解?
——女娲圣人答之:“顾名思义,此乃因天道太作而成就的缘分,故而称之为……‘天作之合’。”
第218章 番外:老子与元始
洪荒热闹了很长一段时间, 哪怕这场结侣大典过去了许久,仍然有人不厌其烦地将它提起,又热热闹闹地讨论一番。
但这般的热闹, 总归与昆仑无关。
老子踏入玉虚宫中,转过长廊, 途中遇到了几个阐教弟子, 他对着他们微微颔首, 又继续往前走去。
老子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方在一个宽大的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瞧见了凝视着院落中一树洁白梨花的元始。
这一刻,前世与今生的界限再度在他眼前模糊了起来。
殷商灭亡, 截教覆灭之时。
元始似乎也是这样,站在一树皎皎的梨花之下, 眉目有一半隐在苍茫的飞雪之中, 教人辨不分明。他唇线抿得平直,近乎刻薄, 眼底却是一片漠然之色。
那时,元始同他说:“封神之事已毕,通天也该想清楚了。”
“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心性浅薄不堪, 本就与仙道无缘。如今应劫而陨,也是合情合理。”天尊的语气冷漠至极, 像是从未把那些人当成自己的师侄过。
于是后来的后来,通天也再也没有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兄长。
老子不由静默了片刻,一时之间, 不知当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 他长叹了一声, 唤了一句“元始”。
老子问:“元始,你还记得一切的开头吗?”
元始微微侧过首来,指尖轻淡地搭在一朵梨花之上,像是不清楚他在询问什么。
只是很快,老子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元始,你还记得封神的开头吗?”
元始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他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下意识开了口:“帝辛于女娲庙前提诗?女娲被接引准提算计入劫?”
老子仍然看着他,未发一言。
元始的指尖微微颤了一颤,回转过首来,定定地看着老子:“大兄这是何意?”
老子摇了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了口:“错了啊,对你我而言,封神的起点,是从太乙真人弑杀石矶开始的啊。”
元始微垂了眉眼,克制着攥紧了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眼眸隐忍着垂下,仿佛又察觉到了自己胸腔之间隐隐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的心那么空,空到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外界的风无情地灌了进来,令他躯壳僵硬,眉目苍白。
“大兄此时提及此事,可是为了责怪愚弟?”元始终于掀起了眼帘,淡淡地问道。
老子摇头。
“为兄与你,又有什么区别呢?责怪你,便如同在责怪我自己。”
老子往前走了几步,同元始站在一处,又仰起首来,凝视着眼前纷纷而落的梨花,语意不明地开了口:“为兄只是忽然觉得,前世今生,好像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兜兜转转的,他们仍是回到了过去。
元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又似乎回想起了当年。
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
他的弟子太乙真人犯了红尘之厄,杀罚临身,于是面向昆仑而跪,说弟子今日将开杀戒。
元始天尊不言,默然允之。
于是太乙杀了石矶。
再往后,阐教与截教互相争斗,死在阐教手里的截教弟子越来越多。
甚至连他自己也亲自入了红尘,于九曲黄河阵前诛杀了三霄,以——“立而不跪,冒犯圣人”的罪名。
两教自此结下了生死之仇。
既是生死之仇,便当以生死来解。截教因而覆灭,从此消亡于世间。
再度回想往事,往事历历在目,于是元始便顺理成章地,想起了他的结局。
昆仑山终年落雪,少见晴日。山上的日子格外的冷,冷到最后,透骨冰凉。
通天被鸿钧道祖带去了紫霄宫,太清老子长居于八景宫,于是最后……只剩下他一人,留在了昆仑山。
自此亘古寒峰,埋葬了他的一生。
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弟弟,只能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描绘着他的模样。
阐教弟子之中,亦有几人改换门庭,入了西方佛教,元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少到最后,当真只剩下了他一人。
是永恒的孤独,与彻夜难眠的寂寞。
……
元始倏忽无言。
他抬起眼眸,看着眼前兀自落下的纯白梨花,那么干净,又是那么冰凉。梨花何曾理解过世间的离合悲欢,只是这般自顾自地落下,见证着一场场的离别!
前世今生,前世今生!
于他而言,竟是什么也不曾改变!照旧循着过去的轨迹,判他一场永世的孤寂!
他弟弟仍旧不管不顾地入了这与天地一搏的道途,又独独将他玉清元始,永远地抛弃在了亘古的时光之中!
元始垂了眼眸,忽而惨淡一笑:“世人皆说,上清通天有一颗赤子之心,至情至性,纯粹无垢。”
元始:“这一颗赤子之心……在断绝兄弟情分,从此死生不再往来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决绝,冰冷得可怕!”
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他就没有想过再尝试着接纳这一份与生俱来,永不复得的亲缘吗?!
他就没有……考虑过再给他,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再给他的兄长……一次挽回的机会。
明明这一世,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元始掩了眼眸,眸底冰凉一片,霎时间,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那日碧游宫中的景象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清晰入骨,痛彻心扉。
通天站在光明处,那般明亮的天光落至他的身上,令他弯眸笑起来的模样都透着几分暖意。
他几乎以为,几乎以为他还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只是……刹那间,他的美梦便破碎了。
通天对他说:“我不信你,元始。”
他又道:“我不信,也不敢信。”
不敢信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是,不敢信他啊。
元始啊元始,你当年到底做了一些什么?才让你的亲弟弟,从此再也不敢信你!
他能信任女娲,能信任后土,还有东皇太一,妖皇帝俊……那么多的人,却独独……不敢信你!
元始天尊,竟一时不知道该去庆幸他永远是他弟弟眼中的“独一无二”,还是应当恨透了这份“独独不信”。
老子凝视着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声:“元始。”
元始眸光疏冷,仿佛在那个瞬息浸透了冰凉的雪水。
世人总说霜雪冻结的时候最冷,可实际上,分明是雪化开的时刻,最是冰凉彻骨,冷得他连魂魄都有些不宁。
冰雪从不为人消融,但它一旦融化,便是刻骨的冰冷!
“大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呢?”他语气缥缈无垠,一字一句,道尽了心头隐隐的痛楚。
元始问:“上清通天,为何能……如此决绝,如此无情。”
他道:“是我的错,对吗?”
老子垂眸看着他,衣袂被寒风鼓动着,微微扬起了一片袍角,像是一只孤寂的飞鸟,踽踽独行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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