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他低下头去,望见了那双被霜雪覆盖的眼眸,冷淡、孤高,俯瞰着众生而视其若无物,此时也以如出一辙的姿态与他对视。
周遭环境愈发寂静,九重玉阶安静地卧在他足下。一息,两息,浓郁的雾气弥漫开来,渐渐将幻境演化。
宛如水波漾开,迷雾消散。
元始闭了闭眼,再度将目光投下。这一次,他瞧见了另一双眼眸。极尽天地光辉,孕育万千星辰,回眸浅笑的瞬息,像是一朵春日的花。
这双眼眸属于上清。
上清,他的弟弟。
隽永如画的少年就这样站在昆仑玉阶营造的幻境之中,一袭青衣,回眸一笑,绮丽的唇齿微微启合,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元始凝视着他的口型,极力辨认几息——“哥哥”
依赖的,天真的,无忧无虑的。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息,近乎不耐地闭上眼,广袖重重地一挥,破开九重玉阶上考验道心的幻阵。
元始又回到了风雪交加的昆仑,老子在最上面一级台阶等他。
“不会真的同我们家幼弟做了一场吧?”长兄凝视着久久才归的仲弟,语意不明地感慨了一句。
元始面色更冷,很想不去理他。又听老子轻轻一叹:“师尊在等你。”
“等我?”他微微侧首。
老子看了看他,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情况。
元始抬首望向这巍峨的宫阙,沉默了片刻,抬步往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沙扬娜拉》
第18章 往事不胜思
玉虚宫一贯是清寒的,这清寒渗入了骨子里,只在通天被关禁闭的时候显得颇有几分热闹,这热闹也往往与少年的任性妄为挂钩,故而令他们这些做兄长的大感头痛。
只是如今再踏入此间,他弟弟又云游在外,便忽而生起几分错觉,仿佛连那般苦恼的“热闹”,也是值得眷恋的。
“......”
元始揉了揉眉心,强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定睛寻找起他师尊。
也不能算是寻找吧。
紫衣华发的道祖漠然地站在庭院之中,周围是落了满地的梨花花瓣,长风一起,散如飞雪,自他眼前而落。
似是察觉到来人,他微微侧身,抬起衣袖,轻折一枝梨花。
“元始。”鸿钧叹息,“你又去寻了通天吗?”
“天数难测,量劫凄苦。”元始回答道。
如他们这般得尽天地厚爱的神祇,哪怕先前并不清楚何谓“量劫”,在鸿钧道出天罚的那个瞬息,心中也自然而然地涌上几分明悟。
龙凤之间习以为常的争斗,瞬息间也变得莫测,仿佛在一息之间望见了他们背后控制着一切盛衰毁灭的手。
鸿钧凝视着他:“如此,你是想保护他吗?”
元始沉默了几息,方抬起眼来:“是。”
鸿钧:“你可知,天命如此,前缘已定。天道欲他入劫,你妄自插手,只会害人害己?”
元始的目光登时锐利几分:“难不成,便无动于衷地坐视他遭劫逢难吗?区区因果报应,我等又岂会还不上?”
“倘若这代价……是生不如死呢?”鸿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愈发冷淡。
元始张了张口,半晌:“我会保护好他的。”
道祖却只是摇头,一双眼眸漠然至极,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未来,又很快收回了视线,看向他同样固执的徒弟。
该说真不愧是亲兄弟吗?
鸿钧:“那你能保护他多久呢?此时此刻,往后万载,还是永生永世?他若是不想你保护,孤身决绝而去,你又当如何?”
“师尊,通天是我的弟弟。”
鸿钧垂眸,话至唇边,又悄无声息地淡去:“是啊,上清是玉清的弟弟。”
可元始和通天呢?
他不言。
“你若是当真这般想,却也不妨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且知金仙之上,尚有无穷境界。以你如今之修为,便是想要投身量劫,也会被轻而易举地湮灭。”鸿钧看着元始,语气微重。
“元始,你如今的心思,有些乱了。”
元始定定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那,通天呢?通天的安危又当如何?”
鸿钧叹气:“天道会一直注视着他的。”
一直,一直,注视着他。
*
可惜,众所周知,魔是没有良心的。
哪怕罗睺捂着心口位置,装出一副心痛的样子,也改变不了他本人无动于衷的本质。
外面的雨声越发浩大汹涌,几乎要把整个世界吞没殆尽,他亦微微露出那双猩红的眼眸,窥探着似乎当真把他当成“计都”的上清。
少年仍然表现出一副无害的模样,衣袂曳地,捧着玉简仔细阅读,又不忘逗弄两下松鼠。虽然后者表现出一副不安的样子,努力拽着他的袖子,试图让他远离自己。
罗睺倏地一笑,眼眸愈发暗沉。
他方想出言讽刺一二,又见通天忽而抬眸看向他,思索一二之后,又递过来一卷刻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玉简。
罗睺沉默了一瞬,指着玉简问道:“这是?”
通天对着他一笑,眼眸弯起,似乎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这雨大概还要下很久,我见计都似乎颇为无聊的模样,故以此书相赠。”
罗睺与他对视,眼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视线又愈发放肆地流连在少年身上:“好啊好啊,计都谢过道友。”
他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打开玉简。
让我看看这些都是些什么……呔,这是该给魔看的东西吗?!
罗睺瞥了开头一句,见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之后,眉头就不由微微蹙起。
再往下看,什么“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
罗睺:“……”
罗睺慢慢地抬起头,望向通天。后者眨了眨眼,认真地同他道:“计都觉得,里面说的是不是有些道理?”
罗睺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地把玉简一合,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通天平日里都看的这些书吗?”
少年困惑:“是啊是啊。”
怪不得蠢……傻成这样。
罗睺微挑眉梢,循循善诱道:“这书中所言嘛,也许确实有那么一番道理。只是……何者为善,何者为恶,其以一己之见定下善恶,贫道私以为,是不合道理的。”
“更何况,”他嗤笑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往往是善者为人所欺,恶者逍遥一世,常常如此罢了。”
通天抬眸看他,目光灼灼:“愿闻其详。”
罗睺也不免起了谈性:“今日你杀一人,或可活万人,此为善,抑或恶?”
“此人若是你至亲,所活万人与你毫无干系,谁来判断对错?”
“再者,你杀一人,此人行遍好事;你活万人,这万人坏事做尽。这天底下的善恶黑白,曲直分明,难不成还能交由一人评判?”
通天抱着松鼠,专注地听着他说话,又见他话锋一转,落至他身上。
罗睺笑意盈盈:“当然,此篇文章不过是想劝人行善积德罢了。只不过细细想来……若是贫道此时此刻,一剑杀了通天道友,却也不知这因果报应,是否当真会降临到贫道头上?”
这便是杀机了。
无形无相,隐藏在周遭的空气之中。
通天面色不改,仿佛没有听出罗睺话中几欲汹涌而出的恶意,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
罗睺微挑眉梢,唇边笑意愈深:“道友是想说不会有因果临身吗?”
“然也。”通天干脆利落地应下,却在瞬息之间拔剑而出,直接抵上罗睺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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