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息的时间,那把锋锐无匹的长剑便轻而易举地割开了他的手腕,金色的圣血自袖间流淌而下,一滴又一滴,坠落得悄无声息。
周围包围着他的人群似有一瞬的惊动,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的举动,进而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他在做些什么?”
“难不成截教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莫要胡言,这毕竟是同掌教老爷的证道圣器同出一脉的……”
而在他们之上,另有几个居高临下的身影,端坐在辇驾之上,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眉眼微动,若有所思地望来。
通天懒得去瞧他们,亦不曾看向周围幻化出的诸般幻象,索性席地而坐,将青萍剑摆在自己膝上,一心一意借着自己的本命精血蕴养着它。
那几道狰狞可怖的裂痕浸透在无边的血色之中,一点一点泛着妖异的光芒,一半如仙,一半似妖,少年本该如玉般清朗出尘的风姿,渐渐也染上了沉郁顿挫的色调。
渐渐地,他身上失去的血越来越多,本就重伤的躯体愈发虚弱起来,乌发散落,唇色苍白,一点一点褪尽了血色。
可青萍剑上的诸多裂痕,到底没有扩散下去,转而被他分外珍惜地捧在掌心之中,轻轻抚过,苍白虚弱的面容上,亦浅浅扬起一个笑来。
那般惊心动魄的容颜上,更添几分惊艳之色,像是在血色中盛放出的艳丽花朵,极尽靡丽之色,越是临近凋零之时,盛开得又愈发肆意。
任谁见了,都得赞叹一句“举世无双”。
半晌之后,通天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怀着几分难言的悲悯之色,居高临下,对着他说道:“圣人是在可惜这把剑吗?”
他等了片刻,发觉通天并不回答,又宽容一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圣人又是何苦呢?青萍剑受损至此,已是当断之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一次,他等的时间更长了。
红衣的少年却只低垂了眉眼,端坐在漫天的黄沙与凛冽无边的杀意之间,轻轻替青萍剑擦拭着它身上沾染的灰尘。
接引,应当是接引吧,或者是准提?总归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又继续说道:“通天圣人的心情,我们兄弟二人是能理解的,毕竟谁也想不到如今这一幕,不是吗?”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真是一副惨剧啊。”
似乎有人的衣角晃动了片刻,又有人蹙起了眉头,隐隐有些不悦。
但是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静默无声,望着他低眸垂目,几乎要在这地上坐到天荒地老的姿态。
时间时时刻刻在流逝,烈日的光芒落在这片空旷无边的,近乎死寂的大地上。
人群间的骚动开始出现,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又不自觉地向着通天投来似畏惧又似轻慢的目光。
忽然间,又有几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通天圣人,截教都没了,您还要坐在这里,一心一意阻拦封神吗?”
“就是就是,到底还行不行军啊?我们本来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那么久。”
通天抚剑的手隐隐约约颤了一下,太轻微,无人察觉。而他低垂下眼眸,眉眼间流露出的那么几丝冰凉之色,同样除了青萍之外,无人可见。
玄色的长剑倏忽翁鸣一声,像是被这群人的不敬之言所触怒,恨不得再度自少年手中斩落,宣告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威势。
他们似也被那记忆里的煌煌剑光惊动,在发觉青萍剑的异动时,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也仅仅是两步。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青萍剑的断裂,所有人都知晓圣人的无可匹敌,不可战胜亦是一个妄言,以及……所有人也瞧见了这一幕:三清分裂,气运两散。
殷商也好,截教也罢,天命不眷,气数已尽。
就算是圣人,也当认命。
可他若是不认呢?
通天静默无声地想着,又轻轻低下头来,认真地安抚着手中的青萍:“好了,贫道无事,莫要激动。”
“你好好的一把剑,比贫道还要激动,算是怎么回事?”他似是有几分无奈,目光轻轻地落在青萍之上,听着它委委屈屈的一声哭诉,不觉又弯起了眉眼。
诸天的神佛冷眼看他,神情似嘲似讽。
像是看着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人,在挽留着他的未来。
那高高在上的九龙沉香辇上,元始天尊微垂着眼眸,神情亦是冷然。却在一个微不可查的晃动之间,渐渐染上几分困惑的色彩,又近乎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周身染血的少年,不觉出声轻唤:
“通天?”
作者有话说:
感谢“梦幻的心”、“情怀见鬼”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第71章 覆水不可收
那道声音极轻, 却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心头。何必怀疑?何必惊讶!且看你我眼下,置身何地?
煌煌天命, 诛尽万仙!
因果所系,遗恨长绝!
问世间, 谁人与我共长生?看那滔滔江海不复回, 见那浩荡劫数落九天, 到头来, 万事皆成空,无人并肩立。
怎不生憾意?
通天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青萍剑,倏然抬眸望去, 恰对上元始略显困惑的眼。他立于沉香辇上,居高临下望来, 神情却非先前的漠然与冰冷, 反而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见此,通天忽而淡笑一声, 指节轻扣青萍,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面对元始,亦面向周围所有的仙神。
抬袖, 拔剑。
风云忽动,寒光照雪。
浸透了圣人血泪的剑被圣人握在掌心之中, 携着天地间无上的权柄,在众人所料未及的目光中,强行斩下!
“通天教主!”似有人惊怒。
“上清圣人!”又有人畏惧。
迢迢的, 天地间传来一道声音, 含着几分叹息, 唤他一声“灵宝。”
他始终不为所动,剑锋所指之处,留黄土一抔,溅起鲜血无数。像风过麦浪,齐刷刷地往下倒去,瞬息间,幻象皆散。
元始垂眸望去,望那天地间那些陌生的身影,心间隐有所感,觉出几分因果纠缠。
他们齐齐向他跪拜,口称“圣人万寿无疆”,又求一句“天尊慈悲,怜此众生”,纷纷向着他的方向连滚带爬而来,躲在他身后,求他庇佑。
庇佑什么?
元始垂眸望去,神魂仍有半分的茫然,遥遥望着红衣的圣人提着他那把当断不断的剑,走至他下方,扬唇一笑,眉眼乖张:“哥哥”。
众人大惊,瑟瑟发抖。
那些注视着这一幕的仙神亦纷纷揉着眼睛,掏着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么。
天尊亦是恍惚,他低眸垂目,神情间带几分不确定的色彩:“你唤我什么?”
通天不语,足踏云光,一步步自虚空中走来,衣袂流云,眉眼含笑。待至近前,方略略抬了眼,又笑着同他亲昵一句:“哥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一切吗?”
元始眉心微蹙,那恍惚的神色忽似镜花水月一般破碎而去。
他想起了幻境成型前发生的一切,也想起了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堆满的累累白骨,斑斑血泪,不觉伸手扶住辇驾,冷汗涔涔,头痛欲裂。
“你对我们师尊做了什么?!”
“圣人,通天圣人,难道您真的要违抗天命,一意孤行吗?”
他们惊怒的样子如此清晰,他们满眼的厌恶与畏惧之色也分外醒目。让人不禁感慨一句:
好一位道德之士,好一派玄门正宗!
“倒是本座做了这恶人,做了这魔头,做了这合该千刀万剐,千夫所指的‘叛逆者’!”通天侧首望去,轻轻一笑,眸间悄然转过一轮晦涩。
青萍携着冰冷的色调,居高临下,漠然无情地落下,只欲将眼前熟悉的景象通通扫灭。
他们惶然的神色清晰地映在圣人眼中,如此绝望,又如此愤恨。通天定睛瞧去,竟忽而觉出几分熟悉之感。
是哪里熟悉呢?
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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