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早已注定,他的弟弟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 凭什么?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 就要面对这样的事实?
那双疏冷的眸底, 暗色愈显,似风雨欲来。元始定定地抬眸望去, 视线倏地冰寒三分。
他随着老子一道踏入殿宇之中,隔着长长的玉阶,望着端坐在蒲团上的道祖,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 方压下心头愠怒,不声不响地俯首。
又一次, 再一次。
先是量劫,后是求道,他总是寻不到通天的踪迹, 每每靠近了一步, 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这位师尊, 分明是存了心思,不愿他们三清复合!
可是通天呢?他若是当真想见他们,又岂会一字不留,纵身而去,邈邈洪荒之大,再无踪迹可寻?
元始不愿细思,疏冷的眸间只含了那么一点波澜不惊的神色,微垂眉目,静默地立于阶下,长风拂过,身姿如玉般冷淡。
鸿钧垂下眼眸,无声无息的目光打量着他的两位弟子,略微摇头,轻轻一叹:“紫霄宫不久便要开讲,其间连亘几个元会,平日里,你们可于此地择一处作为居所。此外,多日不见,你们在道途上若有什么疑问,亦可向为师提出。”
老子微微躬身:“谢过师尊体恤。不知吾弟居于何处?我等可同他一道居住。”
“……”
是这样的,他和贫道住在一起。
鸿钧静默了一瞬,目光淡淡地落在老子身上,不咸不淡地打量着他,又平静地开口道:“东院桃花林处,他与友人居。”
友人?
老子念头一转,想起之前看到的两位仙神:碧眸,蛇尾,兄妹,若是他所料不差,应是伏羲和女娲两兄妹。
与他们住在一起吗?
元始冷笑一声:“有花有酒有好友,这日子,可真是乐在其中啊。”
他话锋一转,又道:“却不知这样的逍遥日子,他又为何屡次受伤,神魂受损?”
兴师问罪。
怪不得通天要跑。
鸿钧的思绪微微散漫了一瞬,掂量了一下这个黑锅的厚度,再度极为顺手地将之甩了出去:“魔祖罗睺作乱一方,趁着贫道不在紫霄宫,竟私自到此,妄图诱他入魔。”
没错,和他同住的是女娲伏羲,害他受伤的是魔祖罗睺,道祖清清白白,通天单纯无辜,堪称绝配。
鸿钧平平静静地垂了眼,仍是一副凛然高华的模样,紫衣曳地,尊贵无双,乃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够代表天道的神祇。口含天宪,言出法随,那么他所说的,便是唯一的真理。
老子一时默然。
他心下盘算几下,抬手拉住了元始,干脆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师尊与通天相处许久,想来也有所察觉,他与我们的关系实在疏离,却独独亲近于您。却不知,师尊是否知晓其中缘故?”
殿内倏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元始猛然抬首,望着老子平静无波的眼眸,嘴唇动了两下,又倏地沉默下来。
这回啊,当是图穷匕见。
鸿钧微垂了眉眼看去,静静地想着,倏忽淡笑一声:“老子可是瞧见了什么?”
老子恭敬地俯首行礼,随即整肃衣袍,凛声答道:“我见风沙蒙面,天地惶惶,劫煞攒簇在穹顶,伴着天地间无数冤魂怨鬼的哀嚎,再细细听去,发觉那些怨恨尽皆冲我而来。”
“……而那怨念的尽头,有人一袭红衣,遥遥朝我望来,满身肃杀之气,眉眼近乎冷淡。手中长剑斜指,欲要取我性命。”
他略略止住话头,抬眸一眼:“不知师尊,可否解我此惑?”
紫霄宫中,空气愈发得寂静。
道祖身边的瑞彩千条,祥云万丈,都似染上了几分肆意的萧杀之气,曳地的紫衣之上,流转不息的道纹蕴含着莫测的力量,只一眼望去,便携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无上威势。
“你确定要向为师询问此事?”
老子再度行礼:“是。”
鸿钧淡漠的眼眸中便显出几分威严之色,于高处俯瞰着底下的他,神情中的感情色彩逐渐淡去,显出一片彻彻底底的空白。
“倘若贫道告诉你,那就是三清既定的未来……”
冰冷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一字一顿,浸透着无边的凉意:“老子,你修无为之道,一向信奉道法自然。对此,你是信,还是不信?”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息,元始倏然抬眸望去,恰好对上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
它的拥有者看尽了世间的悲欢喜乐,生死别离,因而不为外物所动,得以高坐蒲团,坐观众生的挣扎与妄念。
他忽而觉得心头极冷。
“师尊,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
元始一字一句回道,一袭肃杀白衣,冷冽入骨,抬眸的瞬息,目光分外固执。
鸿钧凝望着他,却再度回想起记忆里那个漠然的二徒弟,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语气,说的却是“通天教主逆天而为,罪有应得!”
道祖只笑,坐观风起云涌,一片道心坚韧:“是吗?”
元始还待出言,却见鸿钧一甩衣袖,将他们二人卷起,送出数里之遥,落在桃花林外。
“既无疑问,便勿来打扰为师。”
*
三千年一晃而逝,不过眨眼的时间,心阵便停止了运转。
多少人被送出了阵法,神情迷茫,大悲大喜,几乎不知身在何方,又有几人目眩神光,虽显疲惫,神情却是颇为振奋。
仿佛眼前拨开了一道迷雾,大道之路展现在他们眼前,露出了一角门扉。不觉俯身下拜,遥遥朝着紫霄宫方向行了一礼:“谢过道祖大恩!”
通天与女娲对视一眼,倏地轻笑一声,又朗声宣布了结果:“明日,紫霄宫开讲,愿与诸君一道聆听大道箴言!”
长风忽起,扶摇直上,送君九万里!
他们的身影微微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乘风而起,驾云而去!
闲人乘鹤日,人间相见难!
混沌的罡风被阻隔在少年的剑外,再也无法轻易踏入半步,只能发出低低的嚎哭之声,狠狠撞击着阵法的屏障,粉身碎骨,化为灰烟而去。
通天持着剑遥遥远眺,唇边笑意携起几分锋锐,凌厉的剑芒划破漆黑一片的天幕,听着周围轰轰烈烈的一声响动。
似是知晓再也无法阻拦他们,混沌之海隐隐翻滚起来,又见头顶数道雷霆劈下,直直落入那些时空裂缝之中,强行封印了它们扩张的势头。
女娲猎猎的衣袂间有山河万里,随着伏羲的琴声一道,补天缺,平山海。
恰于此时,紫霄宫中,浩渺道音迢迢而至,伴着紫气万里,祥云万千,送至他们耳边:“讲道之日将至,可缓缓归矣。”
女娲似笑非笑地投来一眼,通天眨了眨眼,自然地回望而去。
“师兄可知,你在关禁闭的那段日子,我同兄长担忧了许久?”
通天镇定自若:“风希可是在担忧通天的安危?无事,区区禁闭罢了,通天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女娲低笑一声:“是也不是。”
“好在师兄出关那日,师妹我定睛一看,发觉师兄元阳尚在,顿觉安心几分。想来应当问题不大。”
通天:“……”
他沉默了好几息,艰难地抬起眼来望向女娲:“风希……我怎么觉得,你在想一些很糟糕的事情啊。”
女娲耸了耸肩,唇边噙着一抹微妙的笑容:“师兄何来此言,黄赤之道难道就不是道了吗?”
伏羲左看右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在两人齐齐望向他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走了走了,该走了啊。”
再不走,我怕你们就要准备杀人灭口了啊。
注意一下影响好不好?
女娲收敛了几分笑意,又瞥了一眼通天,正正经经地开口道:“虽然师妹我未必能拦住道祖,但是,若这并非师兄心中所求,替你挡上一挡,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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