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过程之中,元始也在看他。
他瞧见了那堆满桌案的玉简,瞧见了卜卦后残余的灰烬,更瞧见了红衣圣人略显疲惫的眼眸,乌发垂肩,眼底青黑。
元始定定地看来,几乎想上前一步,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沉默在屋室之内蔓延。
许久之后,又想出了一个办法,解决掉一个麻烦的通天圣人揉了揉眼睛,抬起首来,微微一怔,又反应了过来。
他道:“元始道兄这一次,也是路过碧游宫吗?”
元始看着他,却是忽而问道:“师尊身上出什么事了?”
通天:“……”
果然还是你!元始天尊!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一击毙命,专往人的痛处戳!
通天面无表情:“道兄亲至贫道道场,就是想问贫道这个问题吗?贫道不想回答,你可以出去了吗?”
元始脚步不动:“前世的时候,师尊一直待在紫霄宫中,从不轻易下界。但凡他踏入红尘之中,那必是出了滔天大祸。譬如巫妖量劫时的十日之乱,又譬如封神之时。”
他念到“封神”二字时,语气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似想瞧一瞧通天的反应,却只对上一副无悲无喜的面容。
元始沉默了一瞬,又继续了下去:“……而今世他却一直在下界陪你,如此行事,本是有违常理,举止失度——”
他话音还未消散,目光便已一顿。
通天抬起眼眸望他,神情淡漠至极,朝生剑被他握在手中,剑尖对着元始。
长剑锋锐,尚且染着几分血色,一点寒芒微露,愈发显得危险至极。
通天唇角微微上扬一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说完了吗?”
元始抬眸望着他:“……师尊回紫霄宫了?想来不是他自愿,而是被迫吧?”
那剑光一掠,便冲着元始而来。
通天圣人面无表情地执着剑,出手时干脆利落,剑剑无情,淡漠至极。
元始避了又避,终是忍不住心头忽起的愠怒,拂袖取出玉如意,强行招架那剑锋。
不料,虽是挡住了剑,自己却被那剑势反噬,又生生退出去数尺,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堪堪退至门外,喉咙间也似涌上了几分血腥之气。
他心下顿时一惊,像是不曾料到通天的修为进展得这么快,见他又要出剑,忍不住怒喝一声:“通天!”
通天的剑停留在他眉心方寸,泛着极度的冰凉之感,仿佛随时都能一剑落下,令他顷刻重伤。
他看着眼前的元始,似厌倦至极,又轻轻蹙起了眉头:“元始,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你今日来此,若是只想同贫道说这些东西,那便出去。”
元始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沉默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先前须弥山上异动,兄长和我都看到了,我放心不下,这才想着过来看看你……”
他此生大概从来没有对通天解释过那么多,第一次试着去剖开自己的心扉,想告诉他的弟弟,那些早已埋藏在过往里的担忧之情。
通天却只垂了眼眸,指尖不曾颤动一下,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一般,神情漠然极了。
元始抬眸望去,只觉得少年圣人那般淡漠的姿态,比对准他眉心的剑锋还要冷上许多,几乎令他通体寒彻。
他眸光微微晃动,感到自己心口处泛起一阵隐隐的痛感,比之先前,更深几分。
良久之后,他方听见通天一句淡淡的声音:“那又如何呢?元始。”
第202章 只道当时错
“你如今对我说这些, 又想如何,又能如何呢?”通天阖了阖眸,缓声问道。
那双琥铂色的眼眸之中, 什么都没有,只倒映出元始沉默的身影。
通天凝视着他, 声音波澜不惊, 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元始的心却忽而坠了下去, 一点一点, 永无止境地往下坠去。
老子说过,他对着通天总说不出什么好话,因而关系越闹越僵, 可元始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一日,就算他真的说了好话, 也全然无用了。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他竟有些想不起来。
前世今生的隔阂在一开始便横亘在他们两人面前, 使得所有的兄弟情谊都显得支离破碎。
镜中花,水中月。
一切皆为虚幻之物, 看得到,却碰不着。哪怕他再不甘再不愿,也无可奈何。
长久的寂静之中,元始微微垂落了眉睫, 视线落在那柄横亘在自己眉心之前的长剑,眸光间流动着几分寒意。
通天却只觉得厌倦。
他收起了剑, 什么也没有说,重新坐到了桌案之前,又伸手执起玉简翻看起来。青鸾穿过了云层, 轻轻敲打着他的窗扉, 将更多的讯息送到了他的面前。
通天起身取下了信笺, 翻看了一下来信之人,琢磨片刻之后,方才提笔书写起回信。
这段时间里,他始终在安排着他离开之后的各种事项,反反复复确保着自己的万无一失。他可以为此赌上自己的命,却承受不了任何失败的代价。
因为此时此刻,他担负的绝不是一人之性命。
窗外的桃花轻轻摇曳,仿佛天地间最为灿烂的春光皆被留在了此处。
通天微垂了眼眸,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知为何,元始始终没有离开。
他站在阶前,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遥遥望着通天。
圣人穿着他穿惯了的红衣,乌发懒散地披散在肩上,眼底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倦容。
他的下颌有些瘦削,衣袖也显得宽大几分,雪色的肌肤露出一截,映着绮丽的绯红道袍,几乎不像是这世间应有之人。
或该以丹青水墨将之入画,或该以青史帙卷将之记载,如此之后,后世之人或许才会相信,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圣人。
也许是因为元始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通天揉了揉太阳穴,头也不抬地开了口:“道兄还有别的事吗?”
元始动了动嘴唇,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你——”
通天打断了他:“请您稍微注意一下您的言辞,再胡言乱语的话,贫道一定会把您给‘请’出去的。”
放在檀木桌案上的朝生剑,闻言也微微闪烁了起来,白芒流转,三尺剑气从剑尖探出几分,是明晃晃的威胁。
元始又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方才轻声道:“我们很担心你。”
通天低首看着桌案,指尖抚上墨色的字迹,一言不发。
万事开头难,但是开了头后,心一横便也能顺畅地讲下去。对元始而言,亦是此般。
他闭了闭眼,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这一次,我不是来同你为敌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或许你需要什么帮助。”
元始:“你选择的这条道路很难,我不想再看到前世的情况发生。”
空气仍然寂静。
元始看着通天,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之后,通天平静地放下了笔:“道兄这是说完了?水火,送客!”
元始微怔,旋即又难以置信道:“通天!”
他眼底先前死死压抑着的愠怒之色又涌现了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看。
那般尊贵的,骄傲无比的玉清圣人,生来便凌驾于众生之上,从来不曾为任何一个人低头。哪怕是他的亲弟弟,也等不到他一次垂首。
通天抬首望去,眼底似有些微的恍惚,转而轻轻扬起了一个笑容:“元始,也许你确实是想来帮我。”
他道:“但我无法信任你。”
通天:“我曾经信过你,那次得到的教训我终身难忘。”
通天:“我不想再相信你第二次。”
他顿了一顿,坦白道:“对不起,但是我付不起这个代价了。”
他必须要去救下他的师尊,他不能辜负任何一个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他需要对所有的人负起责任来!他怎么敢……再去信一个曾经与他为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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