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显出了原貌来,很长很长的一根, 自房梁上垂了下来, 那被束缚在铜床上的女子,伸手使劲拽着那白绫,满脸大汗,自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
再顺着这女子的手臂往下去,她仅穿着一身白衫,腹部的位置尤其圆鼓, 双腿微曲, 分得很开,又被锁链死死束缚住。
洛月明还没傻到会觉得这大肚子是因为她吃得多, 一看就知道是怀孕了,而且正在艰难地生产,源源不断断的血块自腿间涌了出来, 染透了白衫,再顺着铜床略有些糙的纹路,滚滚往下滴落,溅湿了周围的一小块地。
人一走上去,鞋底就踩出滋滋呀呀的声音,整个祠堂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
此等产房重地,根本不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该待的地方。洛月明暗道一声罪过,赶紧拉着大师兄的手腕,逃也般地往外跑。
哪知沉重的木头门轰隆一声从外头重重合上,紧接着就听见咔擦一声,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把门给锁上了。
洛月明正暗暗揣摩,一脚把人家祠堂的大门踢烂,算不算罪过,忽闻耳边传来一道老婆子呼喊声:
“不好了,夫人已经生了三天三夜了,参汤都灌了二十多碗了,这胎儿太大了,一直卡在里面出不来,再不出来,夫人的血都要流干了,快想想办法!”
此话一出,洛月明下意识回头一瞥,见那血迹都快蔓延至了他的脚边,当即一唬,往大师兄怀里猛然一扑,惊道:“大师兄!!!血血血!”
“……”
谢霜华沉默了一会儿,小师弟这是想方设法地对他投怀送抱,记得当初他们师兄弟下山游历之时,小师弟还曾经把手探入鬼婆罗的胃里寻找钥匙,那什么鲜血肠子,都被他搅出来了,也没听他说半个“怕”字。
当即颇为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小师弟的后腰,低声安抚道:“不怕,不怕,师兄在呢,月明不怕。”
洛月明恍惚想起之前在水镜里,他可是足足生了十几颗西瓜大的龙蛋下来— —反正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生下来的,目测也是这般血流成河。
忍不住就感同身受似的,龇牙咧嘴起来,光是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凄厉惨叫,就知道这女子是多么痛楚难忍。
说起来也奇怪,都这样了,不赶紧寻两个大夫过来看看,这玄衣男子竟然抓着一张黄符,嗖啪一下点燃,之后往半碗清水里一灌,黑漆漆的一碗。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催促道:“灌下去。”
那接生婆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生孩子要灌符水的,又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接过碗,趴在铜床边上,抬起那女子的头,将符水灌了进去。
洛月明不得不再度感慨一句,灌符水是没用的,这胎儿又不是什么魔胎,怎么可能需要灌什么符水压制,还有旁边拉满了黄符,这不是多此一举……
不对,等等!
普通人的孕肚能同他当初揣龙蛋比么?
这肚子很明显像是揣了个超级大号的西瓜,几乎将肚皮都撑成透明了,哪有胎儿这般大只的,难道说是传闻中的五胞胎?
不过很快,洛月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前一阵血淋淋的,啥也看不清楚— —当然,出于礼貌,两人非礼勿视。根本不会去看的。
总而言之,就听那接生婆一声惊叫,嗓子就跟破锣似的,伴随着孕妇凄厉的惨叫声,一个圆鼓鼓的,满是鲜血的球状东西,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洛月明定睛一看,当即就惊了,忙抓着大师兄的衣袖,惊愕道:“大师兄,人能生出蛋来吗?大师兄,快,打我一巴掌,是不是我眼瞎看错了,为什么生了个蛋下来!”
谢霜华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孕妇好不容易将腹中的胎儿生下来,元气耗尽,整个人宛如泡在血海里,面容被白绫遮掩住,头一歪就彻底断气了。
“妖怪,是妖怪,妖怪!”接生婆当即摔了个屁股蹲,往地上一跌,满脸惊恐的嘶吼:“杀妖怪,杀妖怪!”
洛月明只觉得脑壳子都疼,眼下的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他都想拍着大腿,破口大骂一声:什么玩意儿!
谢霜华很明显比他镇定自若多了,蹙紧眉头,盯了那地上血淋淋的一个蛋几眼,忽然,抬手要轻轻一触。
哪知迎面就横过来一柄长剑,咔擦一声,将那巨蛋砍裂,宛如蜘蛛网一般,爬满了裂痕,自里面传出了婴儿细微的啼哭声。
接生婆受不得这种刺激,整个人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身上还沾满了血迹,宛如一个疯婆子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院子里的祭祀还未结束,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焚尸的浓郁腥臭气。
洛月明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蛋,好似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当初他与大师兄携手离开水镜时,两颗龙蛋还有清绮元神附身的金莲一道跟来了,后来一颗龙蛋破壳了,打里面游出来一条小蛟龙— —这条大约就是谢霜华的真身了。
可另外一颗龙蛋还没来得及破壳,就被金莲一头撞碎了。越师兄受人控制,千方百计将二人引来此地,就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肯定不是让他们过来目睹人间惨案的。
难道说,当初那颗金莲强行占了未出世的蛟龙的躯壳,然后借此机遇,这才降生为人了。
倘若这一切都能说得通,那么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刚刚降世的孩子,就是清绮的转世,也就是后来的小师姐?
洛月明头疼欲裂,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下意识想瞧一瞧,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可惜还没来得及看,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阵怪声。
沉中的木门啪嗒一声从外破开,倒飞进来,重重砸向了众多灵牌,头戴兽面的玄衣男子见状,道了句“果真是灾星降世!”之后作势要将那婴儿一剑砍成两半。
洛月明伸手,厉声呵斥道:“你敢!”
可是手里长剑径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不曾有半分凝滞。
耳边骤然传来一道劲风,就听“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相撞,洛月明才一转身,就见一柄折扇飞掠而来。
当即瞳孔骤缩,洛月明失声惊呼:“这不就是柳宗师的法器?”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自外头飞了进来,一招折扇,随意一扇,强劲的罡气登时将人扇飞出去。
柳宗师的面容多年不变,仍旧是那般清俊美貌,身上的玄衣猎猎作响,似乎也看不见谢霜华和洛月明二人,径直走至那婴儿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了片刻,蹙眉道:“这熟悉的感觉……”
谢霜华:“……”
洛月明:“……”
可去你老娘的熟悉感觉。找错人了!!!
洛月明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嘶吼道:“找错人了!这个孩子是清绮的转世,根本不是灵玉的转世啊!找弟弟都能找错,干什么吃的!”
柳宗师微微一掀扇面,那孩子就飞了起来,又被他揽在怀中,柳宗师的眸色滚烫,抬手轻轻一点孩子的鼻尖,低声喃喃:“好熟悉的感觉……和霜华一样。”
谢霜华:“……”
洛月明:“……”
可能柳宗师口中熟悉的感觉,指的是蛟龙身上的一丝龙息。如今看来,谢霜华和柳仪景都是打龙蛋里钻出来的。
洛月明直到现在,还不甚明白,自己与大师兄到底情牵几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像一切都显得那般虚无缥缈。
他与大师兄之间,好像即便身份换了,容貌变了,也能彼此认出对方,灵魂深处还记得对方。
眼前的景象又寸寸化作了飞灰,等二人再反应过来之时,周围的场景已经恢复成了原貌。
仍旧是那张锈迹斑斑的铜床,上面一堆白骨,祠堂里凌乱的灵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洛月明的心境久久不能平复。
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柳仪景了。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心里也不是什么滋味。
原来,柳仪景压根不是什么妖女生下来的孩子,分明就是个来历不明的怪胎,勿怪乎修真界传得神乎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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