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徐阆闭了闭眼,给出的回答很是模棱两可。
聂秋原本想将这件事作为突破口,却没想到徐阆的反应如此平淡,他摸不准徐阆的态度究竟如何,明白自己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只得换了个话题,问道:“当初在清昌镇的时候,道长有意在我面前停留,之后,我向你搭话,都是你预料之中的事情。你将锦囊给我,是因为你知晓我在离开步家之后一定会去霞雁城,会遇见覃瑢翀,谢慕,对吗?”
徐阆还没说什么,倒是三青的神色微动,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便归于平静。
不等聂秋细想,徐阆上前一步,说道:“你猜得不错,无论是步家的事情,还是霞雁城的事情,或是活死人,或是水尸,都在我意料之中,我的出现,也的的确确是有预谋的。”
“那么,为了什么呢?”聂秋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问道,“你要我救天相师,是为什么?”
“步尘缘,步尘渊,谢慕……这些天相师,他们活下来了吗?”徐阆说道,“没有。我不是要你救他们,准确来说,我是想借你之手,让他们得到解脱,尘归尘,土归土。”
“为什么一定要借我之手?如果道长亲自动手,应该会更顺利吧。”聂秋不明白。
“这世上,也多得是凡人做得到,而神仙做不到的事情。”徐阆望见聂秋的神情,心知他是想反驳那句“凡人”,便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多少给我留点念想吧。”
于是聂秋只好止住那句已经到了唇边的“可你也是凡人啊”,迟疑了片刻,问道:“是因为神仙无法随意干预人间万物吗?因为这个禁忌,所以有些事情一定要让凡人去做不可吗?”
徐阆颔首。
聂秋又说道:“我有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在霞雁城的时候,当尘埃落定之际,为什么你不肯和我一起去送别谢慕?你和谢慕的关系应该比旁人更好,为何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见?”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三青忽然说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应该明白的。”
这弯弯绕绕问了半天,也和没问没什么两样,基本上都是聂秋能够猜到的。
聂秋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了口,问道:“我能问问,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徐阆没有因为他的贸然询问而感到愤怒,而是悠悠地,长叹一声,凝视着聂秋的眼睛,摆出了十足的耐心,回答道:“这件事就是,我要去见另外一位故人,仅此而已。”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聂秋想。
然而剩下的那些问题实在太尖锐,无异于将徐阆的伤疤硬生生揭下来,眼见着血肉模糊,听他无声地哀嚎,又不怀好意地撒上一抔盐,冷眼旁观。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记忆之后,聂秋忍不住对徐阆起了恻隐之心。
他斟酌半晌,说道:“我戴上面具后,看到的大多都是你的记忆。”
“因为那张面具已经陪在我身边五十余年了,若不是后来我将它放到了神像的祭坛下,或许时间还会更久。”徐阆露出怀念的神情,“它实在太久没见过白玄了,沾染了我的气息,那上面残存的影子也就支离破碎,我猜,你经常会看见有关我的回忆,偶尔会看见白玄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阆忍不住腹诽,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找到面具啊!
“对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说道,“你这里还感觉疼吗?”
聂秋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徐阆指的是他手腕上的三壶月。
他答:“多亏了三青仙君,已经不疼了。”
不知不觉中,徐阆又将话题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惜旁人太多,于是那些话也就一直没能说出口,如今常锦煜等人都隔得远,他终于找到了空隙,便问道:“你应该不是和那个人一起进入昆仑的吧?他是将面具作为钥匙,于是得以进入昆仑,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时是三壶月的痕迹中忽然流出血来,淌进象征着玄圃堂的石柱上的凹陷中,门才得以开启。
聂秋边回忆着,边将此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他本想从徐阆这里得到答案,没想到徐阆也是一头雾水,转过去看站在一旁不吭声的梁昆吾。
“开启昆仑大门的,不是所谓的‘钥匙’,而是其上残存的灵气。”迎着他们的视线,梁昆吾如此解释道,“聂秋,打开大门的,并非你的血液,而是白玄藏在三壶月中的灵气。”
第274章 夜行
梁昆吾言尽于此, 聂秋和徐阆多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谈到了白玄,那么,聂秋想, 他其实很迫切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白玄在玄圃堂留下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徐阆确实依照梁昆吾所说,去了玄圃堂,得到了答案吗?
“道长,玄圃仙君当初留下的答案是什么?”他顿了顿, 又说道, “抱歉, 是我冒昧了。”
嘴上虽然是道了歉,但徐阆还是看得出来,聂秋的眼神依旧很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徐阆沉吟片刻, 缓缓开了口:“他当初留下的答案啊, 不论是谁听说了都会觉得拟定这种荒谬计划的人是疯了,不过, 一想到他是白玄, 那些事情倒没有那么难接受。”
“帝君与西王母,一个将天庭撑起,一个在蓬莱开辟了藏身之处。天界被邪气侵蚀, 许多神仙陨落, 这些你应该都看见了, 而将人间作为庇护所的,不止是星君,事实上,那是帝君下的最后一条令。”他说道, “神仙的记忆太漫长,灵魂又太沉重,凡人的躯壳无法支撑,短短几年内便会衰败,就如同蜉蝣,寿命短暂,仅仅百年,他们却经历了不止一世。”
“起先,他们多多少少都会记起天界的事情,记起自己的身份,再后来,经历的轮回太多,那些记忆也就被封存,纵使如此,许多神仙走到三四十岁就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了。”
徐阆继续说道:“但是她不一样。聂秋,你见过她的,告诉你梦境中的预言,冥冥之中指引你的人,霞雁城的花魁月华,田挽烟。这天地间看不见的命数怜她,于是将所有真相都在悄无声息中告诉了她,却没料到当年的武曲星君,如今只是凡胎,又如何承受这种好意?”
聂秋隐约能够猜到田挽烟的身份不简单,毕竟,她是唯一能够“看见”那些预兆的人。
不过,他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和田挽烟相处的时候,倒没有感觉到那种来自两界的隔阂,或许是因为田挽烟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在凡间浸染了红尘。
“她苦苦支撑了多年,却未料命数已定,再如何竭尽全力想要转圜,终究逃不开结局。”徐阆说到此处时,眼神沉了沉,“于是破军星君决定带她离开,至少,在美人迟暮,红颜化作枯骨之前。算来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武曲星君约摸已经离开人世,回到天界了。”
几千年前,星宫由破军与武曲共同搭建,破军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于是,几千年后,武曲星君再次回到天界,重铸星宫,令那些四散的星尘恢复原样,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这计划是百年前廉贞星君提笔在卷轴中写下的,可谓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
聂秋忽然明白了徐阆话中的含义,顿时感觉喉头干涩,确认道:“‘离开人世’是指……”
“魂魄脱壳,抛下肉身。”徐阆说道,“其实也就和凡人口中的‘死’没什么两样。”
聂秋迟疑着说道:“田挽烟真的会跟破军星君离开吗?”
“她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了。”徐阆回答道,“况且,武曲星君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这世上,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聂秋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想,说实话,他不在乎武曲星君如何,他只在乎那个叫“田挽烟”的姑娘如何了。在听到徐阆的话之后,他心里就有了猜测,如今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又是另一番滋味缠在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有惋惜,也有哀叹,兴许还有无奈和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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