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卫在旁,街边的百姓不敢轻易靠近,其他人下了马,于是戚潜渊便也翻身下马,银制的马镫拍打在马肚上,发出脆响,他轻巧地落了地,将缰绳交给侍卫,人群朝着两侧分去,他有意落后一步,只听得起先提议的那个风流少年很是失望地说了一句“原来是男的啊”。
那道鸦青色的身影逐渐挤进视野中,破军忽然发觉,戚潜渊极力想要隐藏实力,韬光养晦,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其他人就显得黯然失色,纵使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还透着冷淡,但是他那独属于皇室的矜持和从容,只叫人想起敲在瓷碗里的玉石。
或者,说他像木炭燃烧时溅出的火星也没错,有那么一瞬间的烫和疼,然后便沉默。
其他贵族子弟不由自主地将最好的位置让给了他,戚潜渊本无意淌这趟浑水,无奈,只好承了这份好意,他慢腾腾地站定,抬起那双稍显冷冽的眼睛,将视线缓缓地挪过来。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位贵族和老者都没争执了,一言不发地观察着戚潜渊的举动。
破军就这么和他撞上了视线,像是静默中的暴烈。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对于戚潜渊来说,他却是第一次与这个流落中原的西域人相见,看着他的面目,只觉得陌生。
先前那位贵族润了润干哑的喉咙,小心地试探道:“殿下对他有兴趣吗?”
戚潜渊的目光沉沉,似破晓之际的幽林,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他略略一打量,也明白眼前是什么局势了,那个话多的贵族子弟虽然兴致缺缺,却还是想借此机会拉拢戚潜渊,于是便提议道:“五殿下,您的随从不是前些日子摔断了腿么?趁此机会,您要不要挑一个?”
他心里想得很简单,既然戚潜渊不想要那些经他们培养出的随从,那么,兴许戚潜渊是想要自己培养,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如果这事情成了,他也算是其中牵线搭桥的人了。
戚潜渊听着,又看向这个看不清面貌的、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童。他微微有些纳罕,因为这双眸色不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没什么畏惧似的,近乎傲慢一般的漠然,并且,不知为何,这么对视着,他的心里就升起一阵熟悉的感觉,像是在他身上找到了零星的影子。
片刻后,戚潜渊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径直离开。
那位贵族很是欣喜,只觉得没人能跟他抢了;老者心里懊悔又愤怒,只觉得这小孩儿骗了他;提议的年轻贵族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凑热闹的百姓们小小地在心里叹了一声。
然而,在远离人群后,戚潜渊神色不改,低声对近侍说道:“去查他的底细。”
近侍愣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殿下,您不是对他不感兴趣么?”
仆从迅速地将软垫拿了过来,戚潜渊绣着金线的黑靴踩上去,正准备翻身上马,闻言,身形稍稍一顿,却还是上了马,踏在银制的马镫上,取过那根镶着东陵玉的缰绳,他垂下眼睛,阴翳随之而来,在他眉眼间酝酿,他没有回答近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说过吗?”说过吗?好像没说。没说吗?好像又说了。
近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戚潜渊一牵缰绳,扬长而去。
第289章 惹祸
眼见着戚潜渊策马离去, 破军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他将这一声冷笑压得很低,近乎无意间发出的细微气音,所以没人注意到他。
实际上, 破军并不恼怒, 也并未感到失落,只需要那一瞬间的对视,他几乎就可以确定戚潜渊对他产生了兴趣,虽然不想承认, 但他确实是很了解戚潜渊。
如果戚潜渊真的对他不感兴趣, 不会转身离去, 而是会装模做样地与那位年轻的贵族兜几个弯子,再委婉地向他表达,自己确实不感兴趣。
戚潜渊此番举动有何用意?其实很好猜。他是个谨慎的人,几乎从不做高调的事情, 不可能因为一时冲动, 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买下一个从西域流落过来的仆从,即使有竞争者, 他心中的胜负欲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勾起来。更何况, 以他的身份,有什么是无法得到的?
他是要去查自己的底细,破军想, 很好, 至少他之前准备的所有东西都有用了。
父亲战死, 母亲下落不明,这个小孩儿自幼漂泊,身体也越来越差,熬过几个冬日后, 便落下了病根,怎么也治不好了,动辄便是大病小病不断,冷风入喉,就引得咳嗽不止,后来实在无处可栖身,一路辗转,流落中原,被那老者捡到后,平日里的温饱才勉强解决。
为了不让戚潜渊起疑,破军还专程去了趟西域,找到一家只剩个老眼昏花的妇人,断断续续地跟她聊天,直至她真的相信,原来她的邻居是有这么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孩儿。
到目前为止,虽然发生的事情都出人意料,不过结果到底还是好的。
破军想,如今的戚潜渊对他不屑一顾,以后,总有他低三下四求自己的时候。
他这厢正在思索以后的事情,那厢,老者终于是不耐烦了,抬腿想踢他一脚,却被躲了过去,一脚踢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便又觉得脸上无光,恼羞成怒,干脆不跟他演这出丢脸的戏了,向先前那名贵族赔笑道:“大人,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若您想买下他……”
老者比划了一个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如何?您要愿意,立刻就能带走他。”
那名贵族的唇边绽开笑意,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再跟他讨价还价,干脆答应了下来。
破军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飞快地达成了协议,他嘴唇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老者若有所感,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也不肯听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站在原地,有点茫然。戚潜渊好不容易才对他产生了点兴趣,他不可能动用仙术消除这些人的记忆,否则,一星半点儿的违和感都会引起戚潜渊的怀疑。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戚潜渊查清楚他的底细,确认他没有威胁。
不就是换个地方多住几天吗?破军深呼吸了几下,如此宽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迎着老者略带恶意的眼神,身形孱弱的小孩儿思索片刻,没有再反驳,抬起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轻飘飘看了面前的贵族一眼,然后走上前去,隔着一点距离,站在了他身侧。
这个三十来岁的贵族以为他那点称不上孤傲的根骨终于被磨去,于是抬了抬手,就要拉他,结果小孩儿动作轻巧地一躲,面露警惕,始终不肯亲近他——到底是从西域来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野,像是戈壁深处啃食骸骨的孤狼,见了陌生人,会警惕,也是很正常的。
像这样的小孩儿,身处异乡,没有认识的人,若是相处得久了,自然就会产生依赖。
他没有在意,也不担心小孩儿会逃,这样的场面他见惯了,所以不觉得被冒犯。
此时此刻,双方感觉都良好,各自以为所有状况都尽在掌握,却未料到对方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贵族未料到这个看着漂亮乖巧的壳子底下竟然是个活了几千年的星君,而破军亦未料到,这个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对他表露出极大耐心的贵族,竟然有着扭曲的心理。
直到几年后,徐阆好奇,问起这件事,破军都会立刻露出嫌恶的神情。
这贵族家境殷实,虽然比不上那些权贵,不过,就说他的家底也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他的宅邸坐落在略显偏僻的地方,四处清净,院落中种着枇杷树,每至盛夏,黄褐色的果实便压着树枝,沉沉地往下坠,几乎贴近地面,家中还有枝条编成的秋千,繁花开满了枝头,夜半时分,那种浓郁得腻人的香气就愈发明显,倒算得上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去处。
破军刚住进去的时候,头一夜,贵族派人来给他清洗身体,他向来不习惯这么亲近的接触,皱着眉头,干脆利落地回绝了,随便拿了块皂角,反客为主,径直走进了浴池。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洗,那些泥泞又不是真的,他掐个诀就没了,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所以破军有意在里面呆上了好一阵子,引来蒸腾的雾气,将身体沾上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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