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昆吾拗不过徐阆,被他缠得不行,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徐阆这才喜上眉梢。
见他们说完了,破军委实不耐烦,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那今夜便说到这里吧。这些时日,诸位应尽快处理了后事,尤其是你,徐阆,别再给我添乱子了。”
徐阆眼观鼻,鼻观心,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一定,一定,星君慢走,不送。”
破军星君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踏着积水走出了凉亭,返身回宫里去了。
第335章 祭剑
到这里,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顺流而下的潮水逐渐变得险恶,水底的暗流汹涌,偶尔撞在礁石上, 掀起滚滚波涛, 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像是浮出水面的片刻喘息,即又落下去,狠狠地拍打在水面上。
眼前的景象飞逝而过, 连成一片残影, 像是胡乱涂抹的颜料, 糅合成混沌的颜色。
在短暂的耳鸣后,只听一声脆响,千万柄利器猛地下坠,长。枪裹挟着雷鸣呼啸而至, 阴风翻腾着, 扑了过来,撕裂回忆所酝酿成的风暴, 破除虚妄, 使那背后的景象显露出来。
这是个十死无生的境地,至少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当尘埃散去后, 那里却没有出现常锦煜被碾碎的尸骨, 只留下了一个深坑。
常锦煜不见了, 和他一同消失的,还有聂秋、方岐生,以及黄盛。
梁昆吾和破军星君几乎是同时看向了三青仙君,之后, 步尘容和徐阆才反应了过来。
“无关紧要的人早就该走了。”迎着他们的视线,三青的反应很平淡,他拂过长袖,收回浅青色的浮光,然后转过身,走向昆仑深处,“别和凡人有太多牵扯,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步尘容闻言,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这位青衣仙君口中的“凡人”,并不包括自己。
从之前的交谈中,她便也知道,步家、青家、田家,这三大天相师世家,皆是陨落的神仙,唯独她是凡人,好似局外人。步尘容想,可她那时突然闯入昆仑,这几个神仙见了她,好像也并没有惊讶,是因为他们的心思难以揣摩,还是因为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眼见着青衣仙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而那位浑身黝黑的仙君也踏入了甬道,步尘容抬手将肆虐的阴风纳入袖中的铜铃,几步走过去,去瞧那呆愣愣站在原地的步尘安如何了。
那位身着甲胄的将领距离步尘安更近,步尘容过去的时候,他面如冰霜,翻过手腕,将枪尖斜斜地指向地面,下一刻,长。枪就在他的指间消散了——步尘容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毕竟他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善,就好像在监视她,但她来不及顾及这个,忙去唤步尘安。
小孩儿嘴里支支吾吾地应了,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瞧她,大抵也是知道他做的事不对。
步尘容轻轻捏住他的下颔,左右摆弄了一下。小孩儿纤细的脖颈上有一道明显的掐痕,青紫色在一片白嫩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又念及那位三青仙君竟然会在他们动手之际将常锦煜送走,心里的郁气更深,然而步尘安并无大碍,她便也无话可说了。
随即,步尘容敛去关怀的神色,面露不虞,斥责道:“尘安,我那时候将你托付给那位年迈的老伯,是为了让你避开灾祸,我说过,让你乖乖留在那里,这些话,你是全然没听。”
从封雪山脉到昆仑,这一路有多么漫长,又有多少艰难险阻,她一想都觉得后怕。
步尘安拢了拢宽大的衣袖,伸出莲藕似的短臂,小心翼翼地向她比划了几下。
“你担心我?”步尘容觉得好笑,“步尘安,你才多大的年纪,我多大年纪?我有百鬼傍身,而你呢?倘若你不小心弄丢了镜子,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我将你托付给老伯,不是为了让你趁我离开后偷偷溜走的,你难道没考虑过他会为了找你有多着急吗?你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步尘安可怜兮兮地抱着胸前那面四方开天镜,只得听着。
破军在旁边听了一阵子,越听脸色越差,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他是——”
“我对你们神仙没有任何好感,也丝毫没有畏惧之心。”步尘容没等破军星君说完,抬起眼睛,显出眼底的冷色,她有意让面前的神仙听得清楚,一字一顿说道,“在你们神仙的眼中,凡人宛若蝼蚁,然而,在凡人眼中,神仙也不过只是云端那点虚无缥缈的虚像罢了。”
她旋即笑了,“我知道,你一定是要说,这具躯壳里装着的又是你们天宫的哪一位仙,对吗?否则你们也不可能为他大动干戈。可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曾在九霄之上的何处望见过凡间,他现在还是凡人,是我的师弟。能麻烦您这尊大神别插手别人的家事吗?”
破军被步尘容这番话说得一哽,他是想反驳,可偏偏这番话实在在理,让他无从反驳。
他从唇齿间逼出了“随便你”三个字,转身离开,踏入甬道之际,还有意无意地撞了徐阆一下,徐阆莫名其妙淌了这趟浑水,又被那铁甲撞得生疼,脸都拧成了一团,揉着肩膀。
“抱歉。”再望向徐阆的时候,步尘容的语气明显客气了许多,“让仙君看笑话了。”
徐阆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肩膀,缓步向步尘容走去,说道:“该道歉的是我们这边才对。破军星君是这么个性子,他多半对你也是没有恶意的,只是语气太差了,让你见笑了。”
他走过去,俯身摸了摸步尘安的脑袋,小孩儿虽认不出他这副模样,却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拿不准到底有没有见过,便没有躲,站在原地,乖乖地任他揉乱了头发。
“那位青衣的仙君说,无关紧要的人早就该走了。”山间的风声悲凉,将步尘容的低语搅得模糊不清,“看来,不论是我,还是步尘安,来到这地方,都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吧。”
徐阆没说话,步尘容就当他是默认了。
她遥望云与山交接的那一线,天光乍破,灼热的火光透进来,将天地烤得沸腾起来。
步尘安十分安心地依偎进步尘容怀里,对情势全然不知,也不知往后会发生什么,大抵小孩儿就有这么一点好处,不需要考虑太多事情,走到哪里算哪里,随心所欲得很欢喜。
“仙君。”步尘容将步尘安额前的碎发拨了拨,说道,“天命,究竟可违还是不可违?”
徐阆听到这话,却是忽然笑了,迎着步尘容疑惑的视线,说道:“这问题,我也问过。”
步尘容闻言,愣了片刻,又和徐阆对视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发颤,然后,怀中的步尘安仰头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徐阆,咧开嘴角,露出个傻笑。
她好不容易止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笑意,问道:“那么,仙君得到答案了吗?”
“我当时也被缠在这问题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问了一位星君,命数是可违还是不可违。而她告诉我,当某人想要借卜卦之术推测冥冥之中的天意时,命数就不可违背了。”徐阆凝视着步尘容的眼睛,说道,“说来惭愧,时至今日,我对这句话仍是一知半解。”
步尘容慢慢消化着这句话,半晌后,从唇间吐出一句话来:“我和仙君很像。我很难形容这一种玄妙的感觉,但是,就像仙君如此了解我一般,我也能够猜出仙君的一些想法。”
所以,尽管她对大多神仙都怀有偏见,唯独面前的这一位仙君,却不叫她生厌。
徐阆默不作声地听完了,笑了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经历确实有相似之处。”
步尘容蹲下身子,身上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脆响,她忧虑这山间太冷,便将步尘安又往怀里搂了搂,拿外袍拢在他身上,眺望着记忆中封雪山脉的方向,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步尘安是从天界来的,注定也要回到天界。但是我不明白,我每一世都是凡人,从未踏足过仙界,与神仙没有半点瓜葛。我身为一个局外人,贸然出现在这里,对你们来说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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