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想到,常锦煜最好奇的一点竟然是如何令诸仙陨落。
“诶呀。”常锦煜眯着眼睛笑,“别害怕, 我就是好奇而已, 不一定会这么干的。”
这个“不一定”三个字说得太含糊, 倒显得他这番话欲盖弥彰了。
“说实话,能不能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神仙, 还很难说。”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让他们惊愕的话来, “从我所掌握的线索来看,这满天的神仙, 几乎全部陨落,只剩寥寥的几个了。”
然而, 常锦煜没有解释这句话,他摆了摆手, 说道:“走, 我带你们去看个东西。”
聂秋和方岐生对视一眼,也都知道, 常锦煜既然现在不准备说, 肯定是有他的打算,所以也没有追问,只是应了一声, 迈开步子,准备跟着常锦煜去看看他说的那个“东西”。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黄盛却突然喊住了方岐生。
“方岐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面具戴了回去,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面具遮掩的那张脸上兴许满是阴翳,语气也很生硬,“你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方岐生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将面上的神色敛去,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黄盛大概是不想让他们听见谈话,所以有意和方岐生绕到了石柱后,虽然听不清对话,但也不妨碍聂秋听明白他们的语气都算不上好,尤其是黄盛,聂秋以前从来没听到他用那样严肃的、认真的语气说话,而且,好像还藏了些不易察觉的恐惧,尾音都是颤的。
剩下聂秋和常锦煜站在原地,常锦煜又换了双手抱胸的姿势,斜斜地倚在石壁上,手指轻点,半晌,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从来没和我的小徒弟说过这些东西?”
聂秋叹息道:“是的。其实这些话,我以前甚至都没有和生……岐生讲过。”
“不过,我估计不是因为这个。”常锦煜说道,“黄盛不可能就因为这些东西被吓着,他胆子大得很呢,而且,他其实都不太在乎这些,无论真相或是谎言,他都无所谓。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他真是因为这些真相被吓着了,也该问我,而不是问和他关系算不上好的师兄。”
他直起身子,问道:“岐生之前对他说过什么话吗?”
看到聂秋茫然的神色,常锦煜也并不感到意外,换了另一个话题,“既然他们这对师兄弟正在谈话,这儿也就剩我们两个,闲来无事,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再说说别的疑惑了。”
聂秋点点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说道:“前辈请讲。”
“从你告诉我的来看,你已经重生了两次,第一次,三壶月出现在了你的手腕上,第二次,其中的一轮弦月消失了,对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常锦煜说道,“先前我就说过了,这世上没有凭空捏造的传说,这东西之所以被称为‘三壶月’,自然是有它的理由在里面。”
“你说过,是一位名为‘珺瑶’的仙子溺死池中,时间久了,便化成了这个宝物。”
常锦煜边思考着,边说道:“首先,一个神仙能不能被凡间的水溺死,这一点我就不说了。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传说虽然提到了酒,提到了月,也提到了她是如何化为‘三壶月’的,却只字不提这个‘三’字是从何而来。如果是和你手腕上的三轮弦月相对应,那么,以你重生一次,弦月便消失一个来看,它是在说,你只有三次机会,而你已经用了两次。”
聂秋摩挲着手腕上的痕迹,感觉它在指腹下微微有些刺痛,他想起一开始的祭天大典,想起望山客栈,想起在魔教总舵的那一夜,沉吟片刻,说道:“是的。这大概是我的一种直觉吧,我认为,第一次是我自己的性命,而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三壶月’给我的。所以,剩下的这一轮弦月,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消失,否则,我将堕入黄泉,踏过奈何桥。”
“它以你的死为契机而触发。”常锦煜起了兴致,摸了摸下巴,说道,“你告诉我,你没办法控制它回溯的时间……我现在和你说说我的猜测吧,我猜测,第二次回溯无人操控,所以它自己将时间退回到了你死亡之前,而第一次,横跨四年,很明显是出自他人的手笔。”
他顿了顿,说道:“所以,你现在最需要回忆的是——”
聂秋和常锦煜异口同声地将它说了出来,“那个时间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常锦煜弯着腰笑了半天,拍了拍聂秋的肩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现在忽然觉得常灯的眼光倒是挺好的。好好想一想吧,在重生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聂秋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想,他明白常锦煜的意思,不是“重生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而是“你做了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事情”,重要的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改变了什么。
在望山客栈的时候,他遇到了方岐生,但这不是关键点,因为上一世的方岐生,这时候也在望山客栈,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刺客,没有出手相助,再往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都是和上一世的轨迹没有多大区别,而聂秋选择和方岐生同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聂秋抚摸着腕节的手指停了停,他想,他大概是明白了,一切都该从清昌镇开始。
准确来说,不是从清昌镇开始,而是从徐阆出现,他向徐阆搭话的那一刻开始。
很明显,他不需要问方岐生就知道,上一世,徐阆根本没有出现在清昌镇,因为他的目标明确,就是自己。因为自己要途径清昌镇,所以徐阆提前在那里等着,因为自己当时站在那里,所以徐阆走过来摆摊,然后,他如徐阆所预想的那样,走过去,和他搭了话。
将时间往后推,聂秋在拿到锦囊后,和方岐生离开了清昌镇,途径封雪山脉,遇到了步尘容,深入回忆,看见了步家的往事,知晓了步尘渊长久以来的苦痛,将水底潜藏的铜铃敲碎,步家的魂灵纷纷离去,而步尘缘留下来,将步家的铜铃给他,要他小心行事。
上一世,他没有走这条路,步家又如何呢?步尘容依旧在茫茫的山中等待,步尘渊在无尽的痛苦中彻底丧失良知,步尘缘在水中望着涌动的潮水,沉默不语。
再过几年,步家的宅邸尽毁,步尘容满腹怨气地落入瀑布;步尘渊被路过的侠义之士斩下头颅,无人在意他想做什么,也无人在意他曾经是怎样的人;步家的魂灵簇拥在晕染开鲜血的深水中,静静地看着,想疾呼,想挽回,也想劝诫,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是了,聂秋想,徐阆要他救步家。
离开封雪山脉,抵达霞雁城后,覃瑢翀派人来请聂秋去凌烟湖,发现铜铃后,他的态度一改,又说出自己的难处,告诉聂秋,这水中藏着水尸,请他镇邪守铃。
聂秋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便托覃瑢翀去查徐阆的踪迹,果然是躲在霞雁城。再次遇到徐阆后,徐阆态度反常,硬是要收聂秋为徒,还将石子和古籍都给了他,要他学习卜卦一道——之后,在徐阆的牵线搭桥中,聂秋遇到了谢慕,逐渐了解到了覃家的往事。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眉头微皱,又记起,步尘安,那个天生极阴体质的男童,能使得步家的铜铃躁动的人,虽是口不能言,却与徐阆很亲近,而且,在聂秋没有见到他之前,他好像一直都和徐阆在一起的,被他以“以免被厉鬼附身”为由,藏在破庙中,无人可知。
湖中的水尸消失,天光乍破,谢慕饮下了男童的血,化为厉鬼,对这人间也再无一丝留恋,饮了酒,摔了坛子,转身便走,然后,聂秋给步尘容写了信,将男童托付给了她。
送别谢慕的时候,谢慕还有些埋怨,问,徐阆哪里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聂秋也想问上一句,那时候的徐阆,去了哪里。
抛却阆风仙君的身份,徐阆和谢慕的关系也算亲近,能打打闹闹,谢慕还是看在他的份上才肯见的聂秋,可就是这样的关系,徐阆却不肯见谢慕的最后一面,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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