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起来不像心情好的样子。”方岐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现在就告诉我。”
聂秋闻言,转了过来——大概聂秋也料到他会这么说了,所以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方岐生甚至有点怕见到他满脸是血,所幸,聂秋只是神情暗沉,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生生,你就当我接下来的话是呓语也好,把它当作是我的一场妄想也罢,总之,我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聂秋将方岐生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含霜刀也一并收拢在掌心中,轻轻地握着,“我告诉过你,师父用的是双刀,我走的时候,他也将那两柄刀都留给了我。”
“那两柄刀,一柄名为含霜,一柄名为饮火。”
方岐生恍然明白了什么,却没有出言打断,只等聂秋说出他的结论。
“我逃离沉云阁的时候,饮火刀硬生生地折断了,又过了几年,我大仇得报,再回到沉云阁之后,就将那柄断刀放在了这里,从此再也没有拿走过。”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就将饮火刀放在了师父的身边。但是,当我将含霜刀拿出来,又准备将许久没见过的饮火刀一并拿过来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柄刀了。”聂秋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遗落的地方,一柄折断的长。刀,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方岐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有人在我们之前拿走了饮火刀吗?”
“玄武门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那柄刀,我唤了红鬼去寻,翻遍了整个沉云阁,却连影子都没找到。”聂秋说道,“我很好奇,一柄断成两截的刀,拿走它的人是准备用来做什么?”
这件事本身并不让聂秋恐惧,他可以肯定饮火刀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饮火刀对他而言是一个回忆,对其他人而言却是无用的断刀,即使是拿走了,最多也只影响到聂秋的情绪,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上的影响,只是深思下来,让他恐惧的反而是这些细节。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沉云阁在竹林深处,又是如何穿过重重阵法的?那个人是怎么知道饮火刀就在沉云阁,就在师父这里,又怎么能做到如此从容,仿佛通晓一切?
以及,他还想知道,拿走刀的那个人……是不是徐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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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胜算
高山向前倾倒, 沉默的巨大暗影笼罩在大地上,遮蔽月光,山中的鸟鸣声却清晰可闻, 连缀的星河掠过低矮灌木, 沙沙作响, 仿佛有鹿轻巧地踏过了林间的微风。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况且那个人应该早就离开沉云阁了。”
聂秋说着, 手指轻触方岐生的耳垂,五指插进他的发间,指腹所至是一片湿润, 还有夜色独有的微冷, 他早知道方岐生向来不喜欢擦干头发, 这习惯算不上好,不过聂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解下了他的发带,让那一头束起的黑发被风吹得散乱,水迹也随之褪去。
“让你担心了。”他宽慰道, “夜晚太冷, 我们回去吧。”
于是方岐生将含霜刀递给聂秋,转过身,特意等了片刻,和紧跟上来的聂秋并肩而行, 两道影子渐渐地脱离了高山的阴影,在青石的小路上蜿蜒,向幽静深处漫步。
“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方岐生说道,“昆仑每逢满月之际便开启一次, 这个机会不能错过,算上从沉云阁到昆仑的这段距离,我们最多还剩下一两天时间。”
“我知晓。”聂秋取出那一枚巴掌大的竹节,铜黄色的竹节在夜色的氤氲中显出微光,“田挽烟将竹节给我的时候就说过了,‘朔月之时,坐北朝南,山环水绕,以石击节,闻兽声,而竹节尽毁’,则说明田家的家主已经知晓我所传达的消息……”
“我原本想借此机会和田翎牵上线,向他询问饮火刀的去向,借此来推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的去向,然而,朔月已过,再过几日便是满月,时间就这么错开了。”
但此事不容拖延。因为,这很可能说明徐阆已经知晓了聂秋等人的动向,知道他们去过了昆仑,得到了线索,所以才先下手为强。而他需要在进入昆仑之前知晓饮火刀的丢失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示威,是宣战,是警告,还是因为那柄断刀别有用处?
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聂秋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指缝中流出的滚烫血液,腥甜的血腥味,摇曳的烛火,妄图握住指间流沙的无力感,疼痛,煎熬,绝望,虚耗焦急的呼喊,高悬天际的三轮弦月,碎裂坠落的红月。
那一幕幕仍然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经历过的一般,是聂秋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的头隐隐作痛,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别再去触碰天道的底线,刺耳的厉啸不断地重复着,别去碰,就这样吧,这样就可以了,你只要装作一无所知就能活下去。
不,聂秋紧紧地咬着牙关,想,他不能再逃避了,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他必须得知晓,必须得迈出这一步,必须不顾被灼烧时的疼痛,将引路的灯火握在掌心中,如果不这样做,昆仑之行前途未卜,不止是他,方岐生,黄盛,兴许常锦煜也会再次落入危险的境地——所以,他必须知道满月的那一夜将是开端还是结束。
“生生,我想知道,拿走饮火刀的人是不是徐阆,而他如今又在何方。”聂秋止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方岐生,始终没有挪开视线,“我想知道昆仑之行是否危险,饮火刀丢失这件事又是否与其相关……这些,我都想知道,但田翎是无法在这时候回答我的。”
方岐生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明知前路是深渊,却还是要走?就像上一次那样,在我全然不知的时候差点消失吗?”
原来他还是会生气,聂秋无端想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是,我要走。”他迎着方岐生暗沉的目光,说,“不过,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看着我。”
方岐生闻言,没有说话,聂秋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知道前路是深渊,上次是我草率了,所以才酿成大患,即使悬崖也有陡峭的路可走,这次我一定会找到那条路。”还有一点,聂秋没有说出口。他心里已经有了几成的胜算,首先,用来卜卦的石子本来就是徐阆的东西,其次,他不会去直接推算徐阆的去向,而是推算饮火刀的去向。
比起直接触碰和“看见”,以间接的物品去推算,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想都更加安全。
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聂秋心底响起:“你想好了?”
聂秋暗暗地在心中笑了一下,以反问作答:“这不是徐阆露出的最大破绽吗?”
虚耗不做多言,只是说道:“好,那我回步家一趟,在我归来之前,不要贸然行事。”
然后,姜笙轻柔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聂公子,你也知晓尘容最近的精神很差,我离开步家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她了,此次我便与虚耗前辈一同回去。”
聂秋应下后,袖中的铜铃震颤,虚耗和姜笙一前一后离开了铜铃,化为肃肃寒风。
方岐生感觉到了那股冷冽如刀割的风,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聂秋,像还在细细地咀嚼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眉头皱着,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在离开沉云阁前,在尘容的答复传来前,我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就踏出这一步的。”聂秋轻轻说道,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所以,这一次,你可以一直看着我吗?”
“至少我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消失”,聂秋大概是这个意思,方岐生想。
他抿了抿嘴唇,明白他无论是同意或是不同意,聂秋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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