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握上孟凛握拳放在腰间的手,他还是心软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孟凛得了便宜,手被白烬拉过去,直接收了力气往白烬身上靠,白烬下盘稳,被他这样靠着竟也没挪动半步。
“小公子我累。”孟凛把头搭在他的肩上,“你借我靠靠。”
白烬在原地站定了身子,任着孟凛的鼻息落在他耳边,他也不催促他,只回了个“好”。
孟凛仿佛深吸了口气,他才用着平静的语气缓缓道:“白烬,哪怕你不在乎,孟明枢……我总归还是逃不脱他,我终究还是给他当了十几年的儿子。”
“但其实孟家王府里儿女众多,孟明枢压根看不上我,说来可笑,我竟然还追着他的脚步,非要给他当个懂事上进的儿子,连……连我母亲的话都曾不放在眼里。”
当年孟明枢反叛,宁素素就已经怀上了孟凛,为着这个孩子,也或许还带了点曾经无法割舍的爱意,宁家的女儿跟着孟明枢去了南朝,在战乱那年的冬天生下了孟凛。
但宁素素不认同孟明枢的所作所为,她又和孟明枢闹僵了,只把自己关在偏院里,与世隔绝地养大孟凛。
孟凛幼时也算天资卓绝,入了学堂,被先生夸赞,他还拿起刀剑,一日一日地勤学苦练,但年幼的孩子也想要父亲的偏爱,他努力地想要那个对他不上心的父亲可以高看他几分。
母亲让他藏锋,他不听,他羡慕王府里那个嫡子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父亲的关注与爱意,于是他的刀锋愈发凌厉,言辞愈发激切,直到他惹怒了孟家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嫡子女,生生给自己斩断了一条后路。
“孟家的宅院,多的是儿子,孟明枢从前的长子死了,他还有婢女生的三子四子,更有后来娶了皇帝妹妹生了新的儿子,哪里会多看我一眼。”孟凛仿佛看开了,说起来只带了些慨叹,“我一个劲的冒尖,结果把人疼爱的儿子惹生气了,人家不把我的人命当命,一把就把我推进了江里。”
白烬的手间一顿,孟凛的话说得过于平淡,说得白烬反而心里有些不好受了,他伸手去把孟凛揽进了怀里,“你要是不想说,就……”
“我没有不想说。”孟凛轻笑了声,“那时连侍卫都不敢救我,天知道我怎么捡回的一条命,但是自从生了大病,我这手……”
孟凛手间略微攥了下,“就再也提不起刀剑了。”
“锵锵”的刀剑坠地声仿佛在孟凛耳边响起,幼时从江里死里逃生,躺了多日才大病初愈,孟凛却背着宁素素,偷偷从床上爬起来,从架上取走了往日用的剑。
小孟凛拖着剑跑出院子,他呼呼地喘着气,往日轻松拿起的剑竟像是注了铅,压得他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孟凛不可置信地握了握手,没有力气……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去提动剑。
怎么可能?孟凛执拗地想着剑招,一边不气馁地挥舞着长剑,忽地哪里来了一块石子,像个暗器猛地砸向他的手腕。
孟凛立刻吃痛地叫了一声,手里的长剑应声坠地。
“瞧你这个样子,不是上月还说要同我切磋吗?”嗤笑声灌满孟凛的耳朵,他那狂妄的五弟提剑走了过来,“一颗小石子就把你的剑给打掉了。”
孟凛咬牙去瞪他,手腕的疼痛还没缓过来,孟凛立马就去捡他的剑,他吃力地横在面前,愤怒地朝对面冲了过去。
可紧接着又是锵然一声,手里的剑又给三两下挑飞了去,孟凛后仰着被推到在地,他像只折了翅的大鸟。
嘲笑蒙了孟凛的耳朵,他狼狈地捡剑,又狼狈地一次次倒地,衣服沾了泥,对面也才不过七八岁的少年几乎要笑得直不起腰来,“孟凛,你可真是没用,凭你也想得到父亲的青睐,做梦!”
做梦……孟凛数次摔倒后在地上忽然咳了起来,他头一次感觉这种心肺都要咳出来的无力,胸口压抑地像是添了巨石,手竟也不住颤抖,他捂着胸口爬不起来,却是只听他那作为嫡子的弟弟冷冷地说了句:“废人。”
然后轻蔑地转身走了。
孟凛心底的防线倏然决堤,自诩坚强的少年眼里模糊,竟有大滴的眼泪从中落了出来,砸在地上和了灰烬。
“废人。”孟凛心里念着,他从明亮的剑身上看到自己反射的眼睛,其中的懦弱无能像根针刺了进去,孟凛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再拿不起刀剑了。
想起这往事,孟凛才有些不忍地闭了眼睛,下巴往白烬的肩窝处蹭了蹭。
白烬轻轻往他后背拍了拍,他一时有些后悔了,“我不该让你说你的伤心事。”
“伤心也早伤心过了。”孟凛把攥着的拳松开,“我做过的自讨苦吃的事多了,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我母亲。”
“我跟你说说我母亲吧。”孟凛说到宁素素的时候语气才带了些波澜,“我母亲出身江湖,外祖是从前江湖里有名的世家宁家家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昏了头,背井离乡也要跟着孟明枢,孟明枢无情无义,在南朝时给我母亲的宠爱少之又少,连母亲的院子也甚少踏及。”
“但我母亲待我极好,我印象里她永远都对我温柔带笑,见我懂事也不骂我,我幼时可听话了,也不给人添麻烦。”孟凛一顿,仿佛猜到白烬心里会想什么,“你别觉得奇怪,我现在也不给人添麻烦。”
白烬把头贴过去了下,示意他在听。
“还有,我母亲以前告诉我,我生在冬至,那年的冬天却是尤其的冷,因而孟明枢给我起了如今这个名字,可我母亲不喜欢,她觉得孟凛这个名字太过肃杀,要给我取个小字,叫……”孟凛伸手到白烬的后背,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初寒……”白烬待他笔画停了,轻声地在他耳边喊:“初寒。”
孟凛心里一个咯噔,可能这名字来自于母亲,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喊过,孟凛又未曾与人提及,白烬这样喊着,竟给他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孟凛把手留在了白烬背后,“母亲与我相依为命,从前唯一的慰藉就是她了,可惜……母亲也不在了,我对南朝也算是半点情谊也没有了。”
白烬心里酸涩,又觉得有些难受,他从前并不知道孟凛的过往,不知道他的母亲与南朝王府的冰冷,他眼里的孟凛平日爱开玩笑,倘若以前的日子过得痛苦不堪,他是怎样变成爱闹的性子的?
后来才发现,孟凛闭眼时不见笑眼,就多少带了些说不出的忧郁来了,他闭口不言经历的苦痛,还时常特意在他面前装出轻松又不在乎的样子。
白烬心疼他,就更加抱紧了些,“我若是在你幼时就遇见你,就早早地带你走,不让你继续呆在那个王府里。”
孟凛问他:“小公子,你想带我去哪?”
“带你去……”白烬一下卡了壳。
白烬不多说,但孟凛知道白小公子幼时也曾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如今却来心疼起自己了,“白烬,我喜欢祁阳,你我比邻而居,你每天骂我不走正门,非要搭个梯子翻墙,然后日日看着你练剑,我在旁边读书,然后就这样青梅竹马地长大,但是可惜没能同你一道上学堂,那时和你也太过疏远,没有一同去看戏吃糖,无忧无虑地做个少年。”
“白烬。”孟凛温声在他耳边说:“我想你做个恣肆的少年郎。”
冬日仿佛吹过阵化雪的春风,和着淅沥的雨敲打心上,生长出无限的柔情蜜意来。
白烬心口一撞,他闭眼缓缓呼了吸口气,几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才在孟凛耳边轻声地“嗯”了一声。
孟凛不觉笑了笑,他忽然觉得很是幸福,又想开口,却忽地眼前一亮,房间的大门忽然让人给推开了。
“孟凛——”江桓正正一把推开了门,直接冲着里头道:“你起来了没……”
“……”江桓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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