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将孟凛的反应收在眼里,他看着孟凛垂着发丝从床上坐起来,“我……我昨日归来太晚,不想扰你安眠,常叔日日辛苦,今日换我来给你送药,顺便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哦……”孟凛迟疑地点了个头,他笑了笑,“小公子诸事安排得完备,我怎么好挑三拣四的。”
孟凛对着白烬坐在床上,他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一时不知如何动作,他要在白烬的注视下起来穿衣服吗?
……孟凛坐在原地没动,他将里衣上的带子系了,遮住了白色的脖颈。
“孟凛。”白烬忽地出了声。
“我这宅子才购置了不久,虽是后来陛下赏的,却是在此前便挑下了。本来是想……师父不日进京,能寻个宅院与他一同住下,如今……”
白烬沉目说着,露出了些许伤心的神色,“如今我再回来,不免想起从前。”
“师父……竟没能住进来。”
原来白小公子是来倾诉心中哀肠的。
孟凛一怔,但他立刻便被白小将军这少见的柔软给戳了下,他深知这世间的别离与苦痛并非三言两语便可摒除,毕竟他活了这么些年也没做到与母亲的生死和解。
而当这事儿转到他一向觉得坚不可摧的白烬身上,似乎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个裂缝来。
让孟凛忍不住想给他填补上这个裂缝。
孟凛感觉自己被白烬这幅可怜样给打败了,其实白小公子也不见得多么可怜,只是孟凛自以为的些兄长身份给他添了把柴,差点给自己熏出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
“白烬,师父之事我……我没法开解你,或许等你将来建功立业,了却了师父的遗志,你便想开了,这生死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长河入海的一场必经之路,但你还活在这世间啊,你得过得无忧才是对已逝之人的慰藉,大不了将那有仇之人……”
孟凛寻思着寻仇之事不当提及,便道:“你得多为自己想想,君子终日乾乾,来日庙堂江湖,小将军大展所长的机会还多着。”
“你若……”孟凛觉得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你若觉得这院子孤寂,我便多陪你住上些时日,至少过了这个寒冬,年关,年关应当也不算远了。”
“……”孟凛这话出口便后悔了,他还记得昨日可是信誓旦旦和吴常掰扯过自己要搬出去的。
可孟凛再张口,见着白烬那眉头深锁的模样,又不忍在委屈巴巴的白小公子面前狠下心了。
白烬被自己的凄楚模样刻意得起了鸡皮疙瘩,若是从前白烬这个年纪,肯定做不出这种事来,可他都死过一次了,他不能丢的颜面已经可以掰出来一点,用在不要脸的孟凛身上。
白烬心里谨慎地默念了句:师父大恩。
“公子……”吴常在这会儿叩响了门,“白……小公子?”
吴常今日起迟了,他慌忙地披了衣服赶过来,却看见白烬在孟凛屋子里,“你们这是……”
白烬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偏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不想扰了常叔休息,我今日顺道替孟凛送了药来。”
“哦。”想来也算正常,吴常木讷地应道:“多谢白小公子。”
白烬再看孟凛时面色已恢复了些,他眉目淡然,在孟凛未束的发尾流连了会儿,“你所言我谨记于心,我去等你们过来用饭。”
“……哦,好。”孟凛看着白烬从屋里出去了。
吴常扯了一把衣服,就去把桌上的食盒打开,里头放着药罐与碗,药不曾放凉,他端起来倒着药。
“常叔……”孟凛坐在床上想了会儿,他眉目凝重,“我方才好像……着了白烬的道。”
吴常不解地把药端了过去,“你们说了什么?”
“我……”孟凛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我刚才说,要在他府上多住些时日。”
吴常:“……”
“可我想想觉得不对劲……”孟凛百思不得其解似的,“白烬怎么会大早上过来?这话竟然还是我自己说的,我昨日还……”
孟凛不禁懊恼道:“我真是色令智昏了……”
“但是……小公子因着师父的事情心中不快,他只身在外,我作为同乡邻里,多住些时日加以宽慰,应当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孟凛试探地问着吴常,“你说对吧?常叔。”
“……”吴常把药放在他面前,含糊地点了个头,“是吧。”
“也是……”孟凛把自己说通了,“白小公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可当他把事情往后想,又忍不住拧起眉,“可如今离着梅花宴的日子不远了,我跟白烬走得这么近,齐恂如何再放心用我?”
前世时孟凛在梅花宴上锋芒初显,也第一次让太子齐恂注意到了他,往后种种筹谋皆自此而始,如今怕是还得再重新谋划一番。
“……”事情想起来乱的很,孟凛端过药一口喝了下去。
白烬从门里出来,他那一向冷静的脸上竟然少见地泛了点红,像是被晨时的冷风吹着冻红了脸,在尚且年轻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来。
他还是费尽心机地把孟凛留下了。
可接下来的两天,白烬对孟凛那些年茫茫不见的念想,又在朝夕相处里消了干净。
“白烬——”孟凛全然把这里当了自己家似的,竟在清静的宅院里隔着两道门喊他:“你看你家桂花树上都有鸟做窝了,你快喊林归找个什么弄下来。”
白烬本以为有什么要事,过去了只能脸黑又不解地问他:“人家好好的窝你戳它做什么?”
“因为……”孟凛指着树下的池塘,“这鸟都把你家池塘当五谷轮回之所了,你家鱼在水里游得那么欢,总得吃点好的吧?”
“……”白烬无言以对,只能转头让林归给那鸟窝挪了个地儿。
清晨孟凛跑到白烬门口,“白小公子今日可要去当值?”
白烬:“不用。”
孟凛露出一副很担忧的样子,“小公子怎么今日也不用当值,那还有俸禄吗?我可是来腆着脸蹭吃蹭喝的,真怕把你给吃穷了。”
“……不会吃穷。”白烬无奈道:“我明日当值。”
……
孟凛的话真的很多,白烬突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思地把孟凛留下来不算个明智的选择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孟凛死后的那几年里生了错觉,把孟凛那少有的风光模样刻进了心里,却忘了他从祁阳走出来时,还是个烦人的话匣子。
孟凛一日叫他无数次——
“白烬你这府上的花儿开得可真好看。”
“小将军今日可不兴练剑呀,你再给我看看你的伤,不是……我能有什么旁的想法,你怎么看我像是故意来找茬似的。”
“小公子府上的厨子手艺可真好,你怎么也不多吃点?”
“白烬……”
孟凛这是故意的吗?白烬听烦了忍不住地想:他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惹烦了,然后就能找借口离开了。
“白烬——”
“孟凛。”白烬实在受不了,他板着脸问他:“书房的门一直给你开着,你就不能去温书吗?你明年的科举还想不想考了?”
“我想啊……”可孟凛竟睁着眼睛同他认真道:“可我说若是落榜了,就找小公子打秋风,说的也是真的。”
“……”白烬唤着林归,“把他关进书房,晚饭前不许出来。”
“……”孟凛耷拉着眉眼,“小公子好狠的心。”
白烬冷漠地转过身去,他心里暗暗地想:“我还能更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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