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远的眼里,本来白烬同他是一样的年纪,却比他沉稳很多,加上他性子有些冷,总让楼远忽略了他的年纪,可这时候看白小将军同自己一道愤世嫉俗,仿佛又像回了同龄人了。
白烬正经地点头道:“嗯,我说的。”
楼远失笑,他又说回了正事,“这下证人没了,大理寺那边应该也查不出什么来,我看这事情早先打的应该就是不了了之的主意。”
白烬喝了口茶,他心知肚明道:“凡事过犹不及,那日司马平以下犯上,也是看我升迁太快心中不悦,犯了众怒,我若不主动请辞压一压势头,与我针锋相对的事情往后更少不了。”
“所以此案不能再由我查出来。”白烬仿佛是在笑,“楼少将军,我只能仰仗你了。”颜杉汀
“啊……”楼远挠了挠头,“这事儿我还没弄明白呢。”
楼远还有些不好意思,早先他是黑着脸进来的,这下被白烬说得再也发不起脾气,他伸手去拿脚边的布袋子,一边说着,“你让我去拿的东西,我带回来了。”
袋子打开,里头只有双乌黑的鞋,这是楼远从那乞丐脚上脱下来的,他早先有些不大乐意,托了小将军的福,少将军第一次从尸体脚下扒鞋子下来。
白烬却是问他,“你从中看出了什么没有?”眼善厅
看出了什么……楼远早先并未考虑太多,这会儿一想,白烬要双脏兮兮的鞋做什么?
“这鞋……”他隔着袋子把鞋拿在手里,雪天不管天有多黑,外边的光线总是明亮的,借着窗户的光楼远仔细翻看着那鞋,他突然道:“这鞋我认得——林家铺子。”
“他家的鞋底印了林家字样,每年我娘给府里采购的鞋都是这家的。”楼远说得肯定,可他又皱起眉来,“可是……他一个乞丐,怎么可能穿得起林家的鞋?”
楼远疑惑地看向白烬,“小将军,这不会也是你早就知道的吧?”
“唔,只是有些猜测。”白烬从坐中站起来往楼远身侧走,他换了话来说:“阿芙蓉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阿芙蓉……”楼远叹了口气,他目光微冷,好像变得有些凌厉起来,“看来是我从前养尊处优了,竟不知道京城里还流传着倒卖阿芙蓉的路子,司马平祖上就是做官的,他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阿芙蓉是个害人的玩意儿,楼远昨夜回去还翻了档案,这东西单是闻着烧过的味道,就能让人上瘾,无知无觉地损人根本,而这倒卖的生意更是能做到让人倾家荡产。
倾家荡产……
楼远好像忽然明白了,“你是说那乞丐从前也是个有钱人,却因为沾上阿芙蓉而倾家荡产了?”
他飞快地往下想着: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衣服首饰都是能典当的东西,鞋子穿久了却没人要,一个乞丐死了,没人会去追究他的出身身份,那人吸食了阿芙蓉,神志本就不太清明,说出了胡话,只会惹人半信半疑,而刑部的那些人不去追究,任着人说了疯话就死,这案子就难以查清了。
“……”楼远有些义愤填膺了,“这主意打得真好!”
白烬像是有些欣慰,楼远也算一点就通,这条阿芙蓉的路子是白烬上一世就查到的,那时候他在羽林军摸爬滚打,并没有像这一次一蹴而就地升成了将军,司马平不针对他,是后来白烬才发现了他倒卖的事情,可从前这事儿很不顺利,京城里买卖的通道已连成一张网了,捅了一个洞出来,只不过漏出了一点风声,立马又会堵得严实。
京城已经污浊一片了,隐秘之下多少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倘若京城之中都尚不清明,又如何再谈及收回南土呢?
白烬躬身在楼远身侧拨了拨下面的火盆,“你再去查查这曾经金贵的乞丐是谁家的老爷,阿芙蓉的事情也追一追源头,司马平不是死在后街之中,我若是移尸,何必连带着证人一起移了,所以如今身处苦境的并不是我,背后那人应当只是想借此挫挫我的锐气,可他怕是想不到,死无对证的证人身上还能牵扯出阿芙蓉的事情。”
“他既然用了阿芙蓉,那也就是走过这通买卖,拔出萝卜带出泥……”白烬抬眸平静地看向楼远,“少将军,这可是大功一件。”
“小将军,我爹都给不了我这么好的机会。” 楼远搓着手沉思了会儿,“你怎么就乐意让我出了风头?”
白烬不明显地露了个笑,“我这不是还在革职待查,连府门都出不了,而且……”
明亮的窗户之下,白小将军疏离的眉目仿佛透着光亮,他站直了身子,望着外边小院里的景致,目光却好像不只是在这寸土中留存,飞向了更辽阔的土地,“大宋疆域广阔,黄沙大漠、良田万顷、山峦层叠,处处风光绮丽……”
“我的师父,乃是秦裴秦老将军,世人期许字字缭绕心间,我从不曾忘。”白烬沉眸直视坐着的楼远,一字一句道:“楼少将军,你呢?你可有什么旁的想法?”
楼远的手猛然颤抖了下,他心头一点热血在这雪天里突然上涌起来,急速地喷涌到了喉间,竟是有什么豪言壮志立马要呼之欲出了。
楼远的父亲是京中禁军的统帅,是如今的众将军之首,却是一辈子没有上阵杀敌过,楼远进了羽林军,人人说他以后会承继他爹的衣钵,成为护卫皇城的将军,可他真的会如此吗?
楼远缓缓站起,从坐中挪步,却是半条腿弯了下去,他半跪在白烬身前,“来日若有机会,属下……”
楼远低着头字字有声:“愿意追随将军。”燕衫廷
窗外竹枝上簌簌地落了雪块下来,翠绿的竹枝压弯了腰,还在轻轻摇晃着。
四处寂静。嬿闪亭
……
***
不过几日,京城的雪急促地下了几场便停了,夜色罩住了雪景,夜里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孟凛就翻着身来睡不着了。
他从大理寺回来就犯了风寒,脸色愈发苍白,喝着怎么也不见好的汤药,这事儿他还让吴常瞒了没告诉白烬,让人觉得他在废寝忘食地读着书。
他是想躲着白烬的。
孟凛觉得自己犯了毛病,真要和白烬撇清关系的时候,他又犯了难,他明明已经铺好路了,只要在梅花宴上拿着与从前一样惊才绝艳的好文章,他就可以让齐恂对他另眼相看,再后来他科举夺第,便能以新科状元的身份站到太子身边了,往后他要怎么搅和朝政,怎么给齐恂使绊子,对着重生而来的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怎么单单不轻不重地踩了白烬一脚就让他心虚了呢?
这寒夜里实在太冷了,他又回想起上一世入狱的事情,他是怎么进去的?
孟凛有些头疼——哦,是白烬抓他进去的。
白小将军的脸可真冷,可自己怎么又不怪他呢?孟凛总觉得其中他好像忘了什么,入狱的那个雪夜,他也是染了风寒,那时候白烬好像还来审问过他。
白烬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悠,他手脚上还套着锁链,哗啦地拉扯得生疼,膝盖跪得像被针扎了,然后,然后白烬说……白烬说什么来着?
“孟凛。”
孟凛想:白烬好像是喊了我。
不对……外面是白烬在敲门了。
孟凛脑子一下清醒了,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而白小公子已经推开了门。
孟凛来不及懊恼自己不锁门的习惯,只听白烬站在漆黑的门口,隔着夜色问他:“睡了吗?”
孟凛忍着喉间的咳嗽,让声音尽量清亮:“还,还没。”
“那我进来了。”白烬夜视的能力出奇的好,他一点也不像摸黑,直接就走到了孟凛的床边,他张口欲言,夜里看不出他的手是微微攥着的,他仿佛在克制,维持着话里的平静:“病了怎么也不说?”
既然白烬都知道了,孟凛也就喘大气一样地咳了一声,他坐着靠在床上,“雪天冷,这些年来染个风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怕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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