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尚且还是少年的孟凛被这突如其来的暗杀与大火冲昏了头,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衣人,他孱弱的病体拿不起刀剑,母亲拦在他面前,用命拦在他面前。
吴常右手衣袖空荡荡的,他一身都是乌血,眼里像是空洞,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把刀咬在嘴里,一手抓起孟凛的后衣领,将他扔上了马车。
孟凛三两下爬起来,死死抓着马绳不放手,他恳求着:“常叔常叔,母亲,母亲还在外面。”言杉艇
“母亲……”孟凛满脸都是眼泪,他双手颤抖着,他那点微弱的力气拉不住马,“我不能没有母亲……”
吴常那修罗一般的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可他不能犹豫,他抬起那乌黑的手,一掌拍在了孟凛的后颈上。
“对不起了,小公子。”
吴常将晕倒的孟凛推进马车里面,“驾——”地一声驱车远去。
孟凛的母亲宁素素,再没从那火海里出来……
孟凛将眼神从炭火上移开,如今过去八年了,可惜他没能早重生几年,母亲死去的遗憾怎么也无从弥补。
吴常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又看了看满是老茧的左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姐大仇得报,公子该往前看了。”
“大仇得报……”孟凛嘴里实在太苦了,想起母亲更苦,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常叔啊,从前在南朝,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开始我对孟明枢也有过天真的希冀,最后却自食恶果地尝到了报应,这是我自找的,往后我可以不回南朝,可以从此和孟明枢不牵扯任何瓜葛……”
孟凛双眸平静:“……但母亲的事情,我不会后退分毫。”
“唉……”吴常这才长叹了声,他大概知道一些孟凛如今谋划的事,“你为小姐已经做了够多了,那件事情目前也只是猜测……这实在太冒险了。”
孟凛知道吴常是担心他,他放轻松地笑了笑,“常叔不必担心,来日尚且方长,我犯不上想不开地硬碰硬,自当谨慎筹划,况且母亲也不想我整日烦忧地活着,自然也是该往前看的。”
吴常这才心里有了些底,孟凛是他跟了多年的小姐的儿子,这些年来他看孟凛历经了许多苦难,又终于安定下来,仿佛是扎了根,却又突然要去京城,因为一些不知真假的事情去一探究竟,吴常不忍心他看着长大的公子再曝于生死,也不想他因为过往而放弃未来。
但如今孟凛长大了,或许多年前他就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打算,并且非他人能随意左右,孟凛一直都是这样。
吴常挺直了脊背,他握紧左手,认真地看着孟凛:“只要公子平安无事,我还能再用几年刀。”
孟凛如今看着身边的人心里总会多些柔软,仿佛是觉得亏欠了什么,他眉眼带笑:“我可舍不得常叔为我出生入死,等去了京城我就去使唤陈玄,这五年可让他过够了安宁日子。”
正午的天愈发阴沉了,淮北的雪才停了几天,堪堪把之前的积雪融掉,这会儿像是要下雨。
“后院走水了——”府里传来一声大喊,接着铜鼓作响,整个府里都能听见喊人救火的声音。
透过窗户,西南角的方向升起一股浓烟,乌压压地笼罩在精致的房梁屋檐后面。
吴常看着外面皱眉,“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房间外的下人都去救火了,喧嚣了会儿就变得安静下来,孟凛脸上镇定地摇摇头,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常叔多虑,如此声东击西,我倒是应当成全他。”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撞开了,更像是被一脚踢开的,巡抚府上收拾得太过干净,一点灰也没带起来。
门后进来几个持刀的壮汉,他们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凶神恶煞的似乎来者不善。
吴常马上便要站起来,却被孟凛先一步喊住了:“常叔慢着。”
孟凛斯条慢理道:“来者是客。”
站在前边的壮汉打量了下屋里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看了看旁边那断手的残废,立即就放下了戒心,他不甚真心地朝孟凛拱了拱手:“孟公子是吧,我们当家的有请。”
那人有些傲慢地补充道:“我们当家是淮北漕运的当家——童慎。”
童慎名声在外,孟凛自然听过他,他颔首偏过头来,不卑不亢地问道:“自是久闻大名,但是不知是你们当家的请我,还是周琮请我?”
“……”那壮汉仿佛被把无形的刀撩了一下,他凶神恶煞地抬起刀,像是在威胁,“孟公子,今日府上这把火可是为你放的,我等没有多少耐心,你与我们走就是。”
孟凛儒雅的笑了笑,“童当家请我,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我天性胆子小,颇为惧怕童当家的威严,还想让我家常叔与我同行。”
“这……”壮汉听他松了口,便打量了下旁边那年过四巡的吴常,怎么看也是个独臂的老汉,不像能翻出天的样子,他换了手拿刀,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吴常像把入鞘的刀,没有锋芒地跟着孟凛走了过去。
说是有请,那几个壮汉却把孟凛团团围着,仿佛怕他跑掉,出了府就让他上了马车,直奔淮水码头而去。
***
童家乃是建在江边的高楼,离淮水码头很近,坐在其中便能望见浩渺的淮水,永不停息地汹涌而去,江水流到远处的桐柏山侧,便陡峭地转了个弯,恰似桐柏山正是江间凸起的孤山,但其实不然。
童家高楼建得比淮北的城墙还要高,雕梁画栋的红楼上挂着灯笼,好不气派。
只是前段时间那灯笼换成了白色,早先童子启溺亡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正有人搭起梯子拆着白丧。
童家大堂里,当家的童慎正发了大火,他面色铁青地来回踱步,那本就凶恶的脸上怒目圆睁,仿佛是个黑脸阎王,周围的手下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低着头不敢吱声。
“怀谨。”坐在堂上的周琮沉沉地喊了一声,怀谨是童慎的字,如此文绉绉的名字有些不合他的相貌,如今很少有人如此喊他,周琮道:“你这般走来走去也毫无用处,晃得人头昏。”
“周大人。”童慎阴沉着脸走到周琮身边,“如今落到那白烬手里的是我儿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周琮脸上也不悦,“众目睽睽,子启是如何出来的?他又是怎么出现的?”
“怀谨。”周琮脸色晦暗:“你最好希望他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听了童慎的脸更黑了,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砰—”的一声摔了下去,生气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去衙门?他不过一个刚升迁的小将军,就能把你拿住了?周琮,你怎么被他一个毛头小子给牵住鼻子了。”
“……”周琮话到嘴边,却先是咳了一声,他对着周围童慎那些不吭声的手下沉声道:“你们先下去,等人到了再进来通报。”
“是。”下面的人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周琮重新看着童慎,“怀谨,你我为太子殿下做事,如今站在同一条船上,子启入狱我不担心吗?你自己儿子的斤两你当摸得清楚,你又为何没管得住他,倘若他对白烬说了些什么,你我又如何自处?又让殿下怎么办?”
周琮脸上也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已经派人去衙门里探听了,何况白烬手里是带着兵的,当初错过了好时候,这会儿拿不住他,我若此刻去衙门大开牢门放了子启,他怕是能让人把我戳成筛子!”
“况且那……”周琮声音低了几分,“那应如晦可是六皇子的人,那你猜白烬又是谁的人?”
周琮话里满是忧虑:“他们此番前来,怕就是冲着你我来的。”
童慎听了不吭声了,心里的气恼被堵成了烦躁,只好发泄似的往那桌上砸了一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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