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亚像往常那样执行公务,结果抵达楼兰王宫不足一分就被人叫回:“不好了不好了,有商人在王宫门口打起来了,说是要为金券银券的事儿让国君给个满意说法。”
“什么?”安归亚把翘起的双腿赶紧一放,起身抓着传令的官员面目狰狞道:“这是什么狗屁热闹?怎么有人闹到这儿来。”
对方既然提到楼兰的金券银券,安归亚便想到什么,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除了在大汉钱庄里躺着的糖引,楼兰上下少说也有三四十张糖引,不会都被……”
对方被安归亚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是想想王宫外的兵荒马乱,也是哭着老脸回道:“对!都被国君拿去卖了。”
得到答案的安归亚只觉得天旋地转,在那儿扶着墙壁喘了一两分钟才回过神道:“商人有去楼兰的大汉钱庄讨说法吗?”
气归气,但他明白这事必须楼兰出面瞧瞧平了,绝不能让大汉钱庄的糖引被愤怒的商人席卷一空,否则……
“有人去了,有人没去。”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官员也没说谎的必要:“大汉钱庄里的汉官说了,他们只负责发型糖引,别的一概不管,一概不认。谁搞出来谁收拾,总不能把楼兰的账都挂在西域的大汉钱庄上。”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楼兰搞出金券的第一日就遭到大汉的官方驳斥。刘瑞甚至写国书让商业伙伴明白自己的正式立场。
“大汉不管金券银券,也不会为金券银券买单,更不会认金券银券的流通性。”
光是声明还不够让心存侥幸的商人停手,刘瑞甚至派人抓了使用金券的汉商汉吏,将金券银券定为□□,一旦使用便立即问罪。
当然,他只够管大汉的情况和接受汉律的大汉子民。从匈奴手里接过西域诸国时就保证过会给予对方一定自治,所以包括楼兰在内的诸国只要没有反意,刘瑞也不管他们如何闹腾。
相反,他很期待对方捅出大篓子让自己有权收回各地的诸多自由。
安归亚被有人前往钱庄闹腾的消息吓得心脏一停,赶紧派人过去劝说,避免钱庄真被打砸。
“派兵与门口的商人好好聊聊,我去找国君。”知道此事压得了一时而压不了一事的安归亚赶紧去找罪魁祸首。
前往国君的后寝处时他还庆幸对方只是野心勃勃的蠢货,而不是把野心用于声色犬马的蠢货,否则现在也没有能控制局面的强大军队。
宫外的喧哗自然是会传到宫内的国君耳里,只是对方相信军队可以镇压不忿之音,所以没有理会这个深渊大坑。
“国君!”安归亚闯过想要拦住他的诸多侍卫,顾不得在楼兰王的面前维持君臣礼数:“您是否又派人加印金券银券?而且还印了不少?”
正在饮酒的楼兰王放下金樽,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是又如何?我不是说可以兑换大汉糖引吗?现在不够,让他们等会儿不久有糖引了?实在不行,大汉钱庄也在楼兰境内,完全可以找其借下。”
“借?”安归亚被自己君王蠢笑了:“您敢说您没有借过大汉钱庄的钱?您是没有自尊心吗?像个乞丐般……”
“放肆。”楼兰王用金樽去砸安归亚的脑袋,结果擦着安归亚的鬓角撞在彩色的墙上:“我是你的君主,金券银券乃至楼兰的任何资源要怎么用,完全是由我来决定。”
“可你现在的决定是把楼兰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安归亚指着大门的方向朝君王怒吼:“听听外面的咆哮声吧!你以为自己的统治能维持多久?你以为靠骗来的钱,金子换来的忠心就能称王称霸?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所做的一切只会削弱民众的万分期待,你所幻想的伟业不过沙子制的脆弱宫殿。”
“你拿什么让金券兑现?你拿什么让商人相信金券的价值?”
“一旦商人戳破金券就是狗屎的假象,他们的损失便会化作攻向楼兰的尖锐长矛,将楼兰的信用刺得粉碎。”
“无数的臣民将因你受难。”
“无数的波折将因你而起。”
“现在还有军队在保护你是因为楼兰的金子还未耗尽。”
“你以为靠楼兰的积蓄,军队还能护你多久?”
第511章
世界就是个巨型的草台班子,无数人在上面演戏,观戏的人里也有人明白上面是在演戏。可明白自己在演戏的人和知道上面在演戏的人会达成一种微妙默契。
正如《大明王朝1566》里说的那样,“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很多政策,制度正如一团艰难运作的垃圾代码——你很清楚它的劣势,但也清楚随意改动会给公司带来灾祸,所以只能不断地打补丁,不断地垒高墙,直至这个纸做的代码撑不住以千金计算的外来压力。
同理,安归亚知道楼兰王用金券敛财的事儿吗?
他知道。
然而在默契这块,思想正常的安归亚与思想不正的楼兰王仅打了一个简单照面,细节什么的压根没说,甚至在后续操作上都朝着不正的骗钱方向一路狂奔——前提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楼兰王明白自己是在骗钱,更明白以楼兰能力,想要补上金券带来的糖引空缺是不可能的。
“我就该在欲望的火苗冒出一个小尖头时将它熄灭。”安归亚的想法很简单,本质和东印度公司为了加快亚洲香料的期货贸易而建立一个证券市场。只是在以糖为主的大现状下,金券这种受众较小的证券想交易一个所属权不在西域的特殊期货——糖引。
也就是说,他们建立的不是那种流通健康的次级市场,而是以不存在或认可度较低的股票(金券、银券)为主的次级市场,现代称之为“裸卖空”。
关于裸卖空,你只需要记住两点——一是在08年的金融危机后,欧洲的大部分国家都立法禁止裸卖空;二是韩国近年最大的经济危机就是股市开放裸卖空后引起的。
关于金融危机,除了让不少人闻风丧胆的裸卖空,自然还有最著名的,同时也在那场浩劫里成为别称的另一词汇——“次级贷”。
刘瑞得知楼兰在搞金券,而西域更是根据金券“研发”出了银券、铜券、乃至能与历史上的张汤产生共鸣的羊皮券后有且仅有一个想法:“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美国在08年的金融危机里搞出的次级贷尚且有个证券实体,只是在风险评级上飘忽不定,经常是好的混差,差的混更差的,或是干脆搞起盲盒,让人去赌自己的未来。
而西域……
好家伙,用不存在的凭证去搞次级贷,直接在裸卖空的基础上搞次级贷……
零八年前的华尔街都没这胆量,只敢让裸卖空与次级贷并行。
安归亚该庆幸刘瑞扼住了汉商加入购买金券,并且通过蜀身毒道分担西域的糖引数量,否则依照这个玩法,用糖引撬起的经济空缺足以买下整个西域。
以债养债?
金券都暴雷了,你还指望用啥抵债?
还不是搞清算家产、卖儿鬻女的那套。
当然,除了这条死的不能再死的绝路,他们还有第二选择。
零八年的美国是怎么度过经济危机的,想必各位心里有数。
然而现实也不尽像网上说得那么热血。
中国自改革开放后所积攒的家底根本不够填上美国的惊天窟窿,所以为此牺牲掉的还有美国的养老储备与中国的房价,中国的物价。
近十年后的房价疯涨与楼盘暴雷,股市变成大号缅北也有咱家没法兜住的大窟窿的历史原因。
以债养债不过是条麻醉自己的缓兵之计。如果靠土地收入和通货膨胀都无法化债,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何?”骂完国君的安归亚还是不能坐视不管,他在离开国君的后寝后给了自己狠狠一掌,然后对着镜子收起满脸的愤概,出面安抚躁动的同僚:“算出我们要花多少才能补上金券的窟窿?”
官员们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胡子花白的老者杵着包银的拐杖颤巍巍道:“算不清……数字已经大到我一时半会儿都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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