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收拾完躺在床上的时候,陈默才觉出发泄的好处来,毕竟他最近的事情太多,已经很少有能顺利入眠的时候了。如今躺下不过一会儿,睡意很快袭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席司宴在身后问他:“是明天吗?”
陈默在黑暗中睁眼。
隔了很久,嗯了声。
同时他转身面对着席司宴,席司宴摸了摸他的后背,“陪你一起。睡吧,抱着你睡。”
“好。”陈默埋首,再没有说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
陈默在公司开完早会,才自己开车前往的医院。
他穿了身西装,手上还拿着必须尽快处理的文件资料。
刚到医院门口,下了车,就听见一阵嘲讽。
“如今还真是了不得哈,让我们这些长辈集体在这里等你。”是爷爷唯一的女儿,陈默名义上的姑妈。
陈默冷眼扫过她,没说话,结果对方一下子就被惹火了,立马跳出来大声道:“还有,你那是杀人知不知道!我就不理解了,老头子为什么偏偏看得上一个在乡里养大的孙子,什么好东西最后都留给你,结果你倒好,拔管?你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闭嘴!”杨跖忍无可忍打断,“那是医生的建议,爷爷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姑妈说话还是想想再开口比较好。”
女人瞪着他,似乎忌惮杨跖在集团的地位,没继续。
“这话说得倒是挺轻巧。”姑妈的丈夫倒是跟着刺了一句,转头对着杨启桉夫妇说:“三哥和三嫂果然养的都是大孝子,一个儿子坐牢了,如今剩下两个都是一条心,也不知道将来等你们老了会是什么光景,至少,我们家那俩孩子可都没有这么硬的心肠。”
杨家零零散散也来了十好几口人。此刻大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陈默一想到由着这些人决定爷爷的去留,他就真实地感觉到一阵恶心。
他已经做好了杨启桉夫妇站在杨家其他人那边,带头阻止的准备了,结果倒是让他意外。
周窈茕先开的口,叫了姑妈小名,“老人信任小默是这几年一直是小默陪着他,轮不上你评价。你不能因为自己丈夫的弟弟被我大儿子开除,就满嘴不堪入耳的话,也无视爸自己的意愿。”
姑妈那夫妻俩被噎得脸色难看。
杨启桉作为杨氏前任董事长,在几个兄弟姐妹当中还是有些话语权,如今在家事上,看了看大儿子,又看向陈默,几秒后才开口说:“不用理你姑妈,大家其实都商量过了,就照着你的想法来吧。”
陈默冷淡至极点点头。
转身往医院走。
身后传来两位叔叔的争执声。
“爸他真说过不用治疗那种话?那陈默才多大,他如今又不是杨家人,咱们全都听他的像什么样子。”
“那你自己去说啊,跟我嘀咕有什么用!”
“你就是个懦夫,不就为了陈默手里那点东西吗?他不姓杨你倒是让他吐出来啊!”
陈默脚步一顿,在石阶上转身。
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人。
缓缓开口:“你们今天来与不来,这件事都改变不了。我不管你们当中谁,带着什么样的私心,过了今天请律师还是对簿公堂,我都奉陪。但至少今天别再让我听见一句,我不介意自己姓什么,但到场的都挺在意杨这个姓吧,毕竟每年的集团分红也不少了,别得不偿失。”
下面的两个叔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拉不下面子,指责:“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威胁我们吗?”
“就是啊,你有什么资格?”
陈默面无表情,“我有没有资格,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是这个时候,路旁快速开来三辆车。
陈默认出最前面一辆是席司宴名下的,果然,他很快从车里下来。
杨家这边都安静下来,有些惊讶。
毕竟这些年席杨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了,如果不是之前ua那次的危机,两家在生意上都没什么往来了。
如今席家竟然有人现身,还是新任继承人席司宴。
这点惊讶,在看见席司宴转身去了后面一辆车,从车上迎下来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时,到达了顶峰。
席司宴搀扶着席老太爷,站在那儿,席司宴开口说:“来送送杨爷爷。”
陈默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老人之间一辈子的交情,会出现其实并不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杨家人,他们意外在关系疏远之后,为什么陈默反而看起来和席家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杨家人快速迎了上去。
一一问候。
老人随和应付了几句,最后主动走到陈默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和你爷爷说会儿话,他这人体面了一辈子,走的时候也该体体面面的。好孩子,做得很好,你爷爷会感到欣慰的。”
陈默注视着老人,点点头说:“谢谢您。”
当天医院里的场景,不管哪个外人看了都得说一句老人有福气。
来的人多,哭天抢地,好像再心硬的人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候,眼泪都变得真心起来,感人肺腑。
只有陈默,从头静默到尾。
看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陈默内心的压抑再添一层,同时告诉自己决定虽然难下,但他知道这场告别没有对错。
之后就是马不停蹄的葬礼。
爷爷的年纪算喜丧,他一辈子结交的旧友亲朋无数,杨家几兄弟在这件事上难得齐心统一了想法,必须大操大办,风风光光。
陈默住进了爷爷生前住的宅子,留下整理遗物,没有参与操办的过程。
遗物里,陈默看见了这几年每年老人生日和自己的合影,都被单独保存好好安放着,看见了老人随手留下的手记,诸如:孙子今天提醒了什么,有点啰嗦。诸如:别忘记告诉张嫂,给小默留宵夜,他今天加班。
大部分竟然都和自己相关。
点点滴滴,将这几年的时光化为实质。
最后告别那天,是个雨天。
陈默一身黑。
墓地里的人来来去去,走了大半,陈默打着伞,始终站在墓碑侧前方没有挪动。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石碑之上,在密密麻麻的后代当中,不算显眼。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的时候,陈默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石碑说:“高中那会儿我就从杨家离开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和杨家没有了关系。”
陈默突然就有了倾诉欲一样,长时间没开口,让他声音有些哑,继续说:“只是这个过程比我以为的要久,也比想象中要难。”
“你面对得很好,一直都是。”席司宴肯定,他伸手拿下陈默手里的伞,把他那把挪一半遮到陈默头上,看着他说:“还有你父母挽回关系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在山脚等你,不过我知道你不愿意,已经替你拒绝了。”
陈默看向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
席司宴丢下了那把多余的伞。
伞仰倒溅到了泥里,任由雨水冲刷,渐渐积蓄起带着污泥的水。
席司宴看了他许久,在说出那句:“在你原本的人生里,爷爷是不是早就离开了?”的问话,陈默突然就想起了那段早已远去的一生。
那个自己,从出生就注定了结局,人生如同一场漫长潮湿的大雨,没有什么雨过天晴。
连隔着轮回的他自己,都要把他忘记了。
忘记了高考那天的雨有多大。
忘记杨家别墅里常显拥簇的后花园。
忘记杨氏集团那栋大楼的冰冷。
也忘记了最初,榆槐村那条走向转折的路。
“是。”陈默说。
闪电劈开天幕,雨更大了。
席司宴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
自己都能重新来过,他知道了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离谱的。
陈默甚至没问他时间,走上前一点,取过席司宴手上另一把伞放下去,让所有的一切彻底暴露在白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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