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缓缓皱眉。
——显然李小灯和这些少年不同,他进宫应该怀着某个明确的目的:比如接近赵浔,或者皇室。
而且,这个目的,恐怕并算不得友好。
如此来说,李小灯出现在赵浔寝殿内应该也是刻意而为。
他和赵氏皇族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见到皇帝就能一飞冲天呢?
李小灯那个绣着“庆”字的锦袋,又到底是什么来历?
无论如何,恐怕并不会是这些少年猜测的这么简单。
李小灯死去,自己才能附身。原本他猜测李小灯的死可能和这些欺负人的少年有关。
如今一看,最多也不过是些藏纸、锁房门之类的孩子玩法。嘴上的确刻薄讨人厌,但到底算是明牌,也没见有什么推搡打架,不太可能和方臻等人。
那李小灯究竟又是怎么死的?
他想到这里,却忽然听到方臻狠狠抽了下鼻子。
这小孩竟然把自己说激动了,红了眼眶。
少年沙哑着嗓子重复道:“……我只是……想出宫……我想我娘了。”
看来这些农家孩子在宫里的确是担惊受怕久了。欺负同伴的确也是人情绪压抑到极点时一个常见的发泄方式。
只是他们进宫,并非皇权强迫,而是他们自己的父母,为了几两银钱,或者一点富贵,抢着把他们送进来的。
原本一场霸凌,莫名其妙把一群孩子都说哭了。
廿一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自豪,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场合,只是干巴巴道:“放心,你们应该很快就能离宫了。”
的确如此,他已答应了赵浔,愿意成为法阵提供鲜血的原料,剩下这些少年便只是备用。只要一切顺利,等仪式后,他们便能毫发无损地还家了。
少年们互相对视一眼,不知怎的,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好像触发了他们压抑已久的情绪,屋里竟然响起一重低声抽泣声,还夹杂着一些骂声,十分精彩热闹。
这短短一会儿,宛如五十只鸭子吵了起来,边吵还互相哆毛,最后还一顿哭。听的人十分头疼
莫名其妙又把人说哭了的廿一:“……”
凭直觉,他应该生前也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尤其是这么多半大少年。
毕竟从前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只有一人,而那位在这个年纪早就能独立算计人了,甚至还能把他这老师本人也算计上——
……等等?什么少年?什么老师?
刚才那想法出现的自然而然,真的仔细却回想,却什么细节也想不出。只是有一个瞬间,脑海中有个片段一闪而过。
破旧的园中,少年拿着一杯酒一饮而尽,喝完皱着眉头,吐了吐舌头:“老师,太苦啦。你自己不喝,却只灌我。”
他正色道:“我是在教你,男孩子哪有不会喝酒的。”
少年笑着眨了眨眼睛:“真的太苦了,不信您自己尝尝,我眼泪都出来了。”他无奈地伸指推过去一碟糕点:“别撒娇了,吃点甜的。”
“老师您特意跑去给我买的?”
“……下朝路过西市罢了。”
——这少年是……谁?我又是谁?
廿一只觉头昏脑胀,仿佛记忆深处有什么正在复苏。
他顺着片顿中的一些细节,想深入推敲——却偏偏就在这时……门,又被人推开了。
廿一刚提醒过少年们谨言,看来还是有点作用的。堂内骤然鸦雀无声。因此,就显得门口的脚步声尤为明显。
不止一个人。
先出现的是书法老师屈朴,却没进来,而是躬身让在门边,道了句“陛下”。
明黄朝服,冠冕玲珑。帝王还穿着朝服。赵浔走进这间简陋的宫室,里面是十几名与故人面目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年。
赵浔的脸色似乎比昨夜更苍白几分。
少年们这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想起刚才口无遮拦的那些话,一阵后怕,匆忙拜倒。
廿一正要随他们一起拜,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是赵浔。
廿一动作微顿。
赵浔手指一动,握住他的手臂,廿一缓缓站直,抬眸望他。
在旁人看来,帝王似乎十分亲昵地搀扶着廿一,不让他拜倒。两人并肩而立,执手对望,真是极端的亲近,无上的荣宠。
站在门口的屈朴都不经侧目,仿佛不忍卒视。估计这老爷子也听过几个替身男宠的传闻。而边上方臻等少年更是暗自交换眼神,觉得这李小灯果真是脱胎换骨,这难不成还真要进宫做“娘娘”了?
而只有廿一自己知道,赵浔在他的手臂上施了真力。
也只有他知道,赵浔不仅是不让他跪下。更多是不想让他有任何机会动手脚收拾桌上的东西。
赵浔就这样拉着他的手,另一手拿起了桌上廿一刚写完的字。
写的是君子行。
“圣人不生,麟龙何瑞;梧桐不高,凤凰何止。吾闻古之有君子,行藏以时,进退求己;荣必为天下荣,耻必为天下耻。”
赵浔攥着这张薄薄的纸,神色越来越沉,说是沉,却又不完全是,更像是深渊中缓缓燃起的火,既阴郁又爆裂。
赵浔看着廿一,在他耳畔低低道:“你这字,可真像朕那位老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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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换副本了
第11章 宠妃
赵浔声音很低,其他人什么也没听见,只觉他们耳鬓厮磨,内心更是一番悚然。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分外古怪的氛围。
屈朴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学士,第一个看不下去了,他年纪大性子直,也不怕得罪皇帝,咳嗽两声,干巴巴道:“陛下。老臣这里,还在上课!”
赵浔这才缓缓松开廿一,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廿一写的那几行字,也不知陛下看出了什么人生至理。
“多谢陛下夸赞。”廿一忽然扬声道。
赵浔注视他:“什么意思?”廿一道:“陛下,此课为书法,内容是临字帖。屈老先生,晚辈敢问,临的是哪位名家字帖?”
屈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一摸胡子,皱眉答道:“先定军侯、已故帝师谢明烛大人。”
廿一点头为礼,对赵浔不慌不忙道:“所以,陛下夸我的字像谢燃大人,便是说我临摹字帖做的不错,草民自然要谢恩。”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赵浔心绪翻涌,一片无知无觉。
赵浔缓缓皱起了眉。
他派人教这些少年,其实真实目的十分简单——古籍记载,青铜巨鼎血祭的确需要有一和“逝者相若”的人。这相若用词含糊,或许便不只是容貌相似。赵浔为保险起见,自然得多做考虑。
这些少年许多来自民间,字都不识几个,自然需要教导,便令人给他们开蒙,习君子六艺,自然也包括书法。
再加上现在流行的近代书法字帖,恐怕有一半都来自于谢侯爷,因此,临摹谢燃之字实在是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赵浔低声道:“真的很像。”
这时,屈朴也走到廿一身边,看到了赵浔手中的纸。
这老先生心中都是一惊,的确很像。若不是墨迹未干,几处笔锋又有些仓促,他险些以为就是自己发下去的字帖。
廿一十分坦然自信道:“都是学生夙兴夜寐,勤勉所致。”
屈朴:“…… ”
要真是努力,自己夸一夸也就罢了。偏生这李小灯先前上课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今天更是迟到才来,整个人和努力搭不上一点关系。
老人家不由胡思乱想道,难道他虽然不遵礼节,其实心里头竟特别崇拜谢侯,拿了字帖回去偷偷整夜不睡临摹,才能如此神似?
只有站在前桌,无意间听到一切的方臻无声无息地捏了把冷汗。
他不聪明,也没读过什么书。却至少知道自己神智清楚,不会产生什么幻觉。
那么,有两件事他就实在想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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