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留不住一个人。
当时,谢燃只是安静地承受他的怒火睫毛颤抖……由赵浔握住自己的肩,强势地征伐。
下半夜,谢燃很听话,没再提后宫选秀的事,也没再提笑疫,仿佛先前真的只是思维发散的随口闲言。
赵浔曾在后来无数个夜晚自虐式地吸食安魂香,重温这个片段,隐约觉得谢燃那天似乎还说过一句话。
谢燃的声音很低,藏在情热的颤抖中。
他说:“到元宵时,你若是想得起来,把我埋在院中的酒取出来喝了吧……便当是我还在。”
……便当是,我还在。
后来,赵浔哪怕用安魂香到双目赤红,呕血不止,也不确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史书记载,嘉元三年,帝师薨。
回想起来,谢燃死后那天清晨,其实阳光不错,原本可以踏青饮酒,哪怕和往日那样针锋相对,拔刀相向……或许,本也会是尚算不错的一天。
那天早朝的时候,还似乎一切如常。
日复一日中毒剂量的安息香,能让赵浔甚至能回忆出阳光转给瓦片的角度,看过奏疏上淡淡的墨渍。
早朝。
宫殿的琉璃瓦上泛着微红的光辉。殿内香烟袅袅,金银丝线的挂帷随风摇曳,玉栏琼阶,满目瑰丽。
殿内群臣肃立,向最高处的帝座遥遥拜倒。
礼毕,大臣们便开始陈述今日早朝的议题,无非是持续数月的北部大旱、南方大水,还有蠢蠢欲动的外族遗民。
谢燃说的没错。这两年来,异像频出,举国灾害不断,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赵浔下朝后,没有立刻回寝宫或者御书房,而是在一处偏殿,磨石头。
是的,磨石头。
石头其实是块晶莹剔透的璞玉。帝王用磨刀细致地雕刻表面的瑕疵,细密的玉石粉末在阳光下飞舞。
他用手指细细地感知每一寸玉石的细微变化,调整着磨具的位置。
殿中只有赵浔一人。他穿着简单便服,宽大的袍袖绑起,露出骨节嶙峋的手腕,专心致志地磨着那玉石。
阳光下,他的侧脸年轻得让人惊讶。竟一点也不像朝堂上那喜怒莫测的帝王了。
他的手边放着两个棋奁,分黑白二色,赫然是围棋棋子。
原来,他在这里做一副棋。
其实,原本不用那么麻烦。围棋锻造有专门的熔炉,滴液成模即可。却偏偏有人疯得很,还喜欢笨办法,安安静静的、日复一日地在这里手工用玉石磨制一副棋。
围棋共361子。登基后时间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每日只有早朝后和深夜方有闲,赵浔便做了两年,今天正好磨至最后一颗。
这是一件礼物。
后日便是元宵,他想把这幅悄悄磨了两年的棋,送给谢燃。
他先前从未和谢燃提过,便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又不知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谢燃还会不会收。
赵浔抚摸着棋子,忽然有些后悔,昨晚说错了那句话。
他终于磨完了最后一颗子。
其实当时已是冬日,那天的太阳却分外好。透过偏殿的窗棂,将玉石棋子都照的暖融融的。
帝王将棋子收进棋奁。
出殿门时,他却忽然感到了冷。一种刺骨的寒意透过金色的阳光钻进骨髓里。候在外头的太监连忙撑起伞来。
赵浔抬起头,才发现竟下雪了。雪从伞上滑下,落在青色的宫砖上,最后化在光里。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安,决定出宫去侯府找谢燃,提前一日把礼物给了。
快到宫门前时,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和总管内监张真报了几句。后者忽然神情有些古怪,对赵浔低眉请示道:“陛下,寝宫……要净扫吗?”
张公公这话问的十分奇怪。皇帝日理万机,若是扫个宫室都要请示,岂不是不用睡了。
但赵浔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了。
昨晚后半夜,谢燃终于像是睡沉了,赵浔便离开寝殿,独自去磨他的玉石棋子了。
赵浔离开时,以为谢燃会和往日一样,醒来后自己离宫回府。就像他早朝没见谢燃时,也没有多想一样。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可怕而诡异的细节。
——宫人不敢擅入清扫,说明寝宫的殿门,自他昨夜离开,便再也没有再打开过。
赵浔跑到了寝殿门口。
他的袍服乱了、发冠乱了。
一股奇异的铁锈味从掩上的殿门内传来。
这气味很淡,并不刺鼻,还混杂着一点松木的冷香。但站在殿门口的帝王还是意识到了,那是血的味道。
赵浔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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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里了,原来这是第一章 的内容,后来思考再三调到这里了
第94章 还魂
殿门在他身后关上,传来沉闷的回响。他孤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直到一步步走到内室,掀开几重苍白帷幕,最后停在了一幕珠帘前。
珠帘背后,是一张矮几,两个方榻。矮几上有一局棋,一杯酒,一张纸。方榻上坐着一个人。
赵浔掀开了珠帘,轻轻撩起那人未束入冠而垂在肩头的乌发,然后将手轻轻放在对方的颈上。
接下来,他感觉到指尖一寸寸冷了下去,全身的魂魄仿佛也从那里流干了。
他怀里的棋奁落在地上,361颗棋子落了一地。静悄悄地打磨了两年的星辰,还没来得及送到主人手里,便无声无息地陨灭了。
人性是很卑贱的东西。赵浔用血灌溉了朵有毒的花,偷偷地养了起来。日子过久了,便会习以为常,甚至骗自己那花是真心实意长在自家院子里的,仿佛可以一直粉饰太平下去。
但假的就是假的,就像贪婪的肿瘤,悄无声息地蚕食生机,比见血封喉更恶毒。
赵浔其实猜到了会封喉,但他以为是封他自己的喉,远没想到谢燃真能做到这么狠。
*
矮几上的酒只剩一个杯底,却依然香的很,是万中无一的贡品,世上最好的酒,传说一滴可梦千年。那人用它来镇痛,里面下了剧毒。
矮几上、纸上、棋盘上全是红梅般的血迹,按理说死前已非常痛苦,但帝师那手可以传世的行楷依旧字字筋骨硬挺,是把雪松似的硬骨头。
纸上是谢侯的遗书,开头称陛下,自称为臣。
最后一句是,“江山定,臣请死。”
谢燃的遗书写了一页纸,十七行字……全是江山社稷,只言片语也没留给赵浔。
谢燃死前,甚至不愿再见一面,再过一个元宵。
赵浔用尽手段,用江山社稷威胁,用那样不堪的手段,将谢燃强留于世。
他其实从不敢奢望谢燃爱他,他只是以为谢燃至少有那么一点……可怜他。
原来没有。
*
嘉元三年,帝师薨。
举世哗然,世人猜测,帝凉薄寡情,深恨师重权,故将其赐死。
两年后。
个别消息灵通的大臣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帝王不是凉薄寡情,他是衣冠禽兽。
他不知对自己的老师,死了两年的先帝师有何深仇大恨,两年过去还不能释怀。按理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陛下却仿佛还不够,在谢侯死后,还要加以折辱。
这么长时间来,帝遍寻与先谢侯有眉眼等相似之处的人,收到宫中,也不知要干些什么龌龊见不得光的事儿。
谢侯出身世家,血统尊贵,年少成名,本是如晖如玉的皎皎公子,哪怕后来被人说软骨头,是庆利帝时代的权臣奸臣,甚至有弑君之嫌,但好歹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如今人死都死了,却将他和这种宫廷禁裔秘事联系在一起,无论如何,都算是莫大羞辱。
许多从前看不惯谢燃的清流文人有所耳闻,都对帝王行径颇有微词。纷纷言道:可惜谢氏曾满门煊赫,如今随着谢明烛离世,百年门第,竟落得子孙断绝,萧索凋零,连独子死后名节都保不住。
民间却又有另一种想法。
他们不知道贵人阴私,只觉得是个吃饱饭甚至养活全家的好机会,纷纷将自家长得齐整些的儿郎都送去碰运气,倒是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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