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三回,就是这次了。
此话落下,张真抬起眼睛深深看了谢燃一眼。
他声音更为慎重道:“不敢。奴才问,您简单回答便可——您知道陛下要将您时时拘在身边,是为了复活帝师谢侯爷吗?”
谢燃道:“知道。”
张真又问:“您愿意为他达成最终这个目的吗?”
谢燃毫不犹豫道:“不愿。”
张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您想做到什么程度?”
谢燃笑了:“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让亡者安息,生者安定。此乃不得不行之正道,为此在下愿不惜一切。”
张真道:“公子待如何?”
谢燃:“第一步,毁死者尸身,第二步,渡亡灵于黄泉。”
张真缓缓道:“公子,且不说陛下容不容您做得第一步,这第二步,死后之事虚无缥缈,没人知道,又遑论找到谢侯爷的亡魂,使其愿意被超度呢?”
谢燃却笑道:“这第二条,唯独对我而言,是最简单的。公公该这么想,谢燃或许也知道阴阳有隔的道理,并不想长留阳世。”
张真一怔,而后弯腰弓身,慎重行了一礼,道:“奴才明白了。那前头宫殿中便有一人,或许能帮您实现这个愿望。”
谢燃抬手作揖,竟毫不犹豫向前而去。
张真却道:“公子且慢。前头那人……却也正是前几日曾于山顶派人刺杀您的人,您还要见吗?”
这样石破天惊地一句话,若是赵浔在此,恐怕闹的不可开交,张真却十分平淡地说了出来。谢燃也仿佛寻常一听。
谢燃竟然笑道:“那更是……求之不得。”
谢燃顺着张真指的方向一路向前,进了一个荒废的宫室,里面挂着些破旧的红色帷帐,重重叠叠。
帷帐尽头,渐渐显露出一人身形,身形瘦削,环佩玲珑,步摇华贵
公主,赵如意。
*
赵如意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谢燃心中正想,最近怎么人人都找我下棋。
须知虽然的确有棋风这种东西,但主要还是常对奕者之间的一种熟悉感,会让人怀疑,但远不算确凿。
上位者该信证据,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感觉。
待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棋盘上竟然已有一副棋局。
谢燃看了这盘棋许久,没有说话。
赵如意抬起头,看着谢燃:“是你啊。那天西园初见,你下棋时,我便觉得熟悉,原来并非错觉。”
谢燃坦然道:“殿下聪慧。你开始并没看错,后来我趁你不注意,动了一子罢了。”
赵如意弯起唇角,神情嘲讽,轻轻笑道:“原来动一子而变一局的确做得到啊。既然阁下如此厉害,便再猜一件事吧——几日前,谁派人在山崖刺杀你?幕后主使又是谁?”
从她这话看来,此事竟然还有幕后主使。
谢燃却似乎毫不意外,笑道:“刺客自然是公主派的。”
赵如意抬了抬眼睛,自己拿着白棋在棋盘上放下一子,倒不像是想和谢燃下棋,反而像是要自己摆个什么棋局看着玩。
“阁下怎么看起来毫不意外?怎么猜出来的?”她说到一半,忽然神色有些微妙,语气冷冷道:“是了,刚才你在外头和那张真说了半天?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赵如意不待谢燃回答,便幽幽道:“阁下好本事,听说那张公公先前还为你寄信办事过?张真三朝元老,还没见他对谁这么照顾过。我原本以为念着先夫与他义子有点交情,让他将你引来,却没想到反而是个笑话。”
她忽然又是一笑:“不过也是正常,阁下和我那位好皇兄同进同出,早就是登堂入室的红人了。阉奴么,最爱逢迎屈膝,正巧这宫里本没有妃子,逮着个机会,不更应该——”
她越说语气越是尖刻,尤其说到同进同出和登堂入室,简直带出点别的意味来。
谢燃不自觉皱了眉,打断道:“公主殿下,口下留德吧。不为在下,张真也算看着您长大的。”
赵如意竟然当真停了下来,看谢燃的神情却更为古怪。刻薄未散,恨意更深,却又有些藏的更深的缅怀和迷茫。
她用精美修长的护甲拨了拨棋子,幽幽道:“好,本宫不说了。那请公子为本宫解惑,到底是为什么猜测刺杀是本宫所为。”
谢燃道:“发通缉令的郡守是你的人,先前西园集体中毒之事,你也有嫌疑。”
赵如意笑道:“你也说了,只是有嫌疑。我好歹也算堂堂公主,凭这点莫须有的推测,便要给我定罪吗?”
谢燃摇头:“自然不是。这些是陛下说的,我转告给你听罢了。若陛下问起,殿下请先想好对策。”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石破天惊。竟然是要帮刺杀自己的凶手!
赵如意抬起头,霍然起身,死死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也知道是猜测,究竟又从何判定我是凶手?你又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谢燃却不疾不徐地从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拿在手里把玩:“从那些刺客的招式——他们用的是’破军’之阵。破军,昔年谢燃亲创阵法,只有其亲兵暗卫习之,从不外传。你派来刺杀的那些人,是谢燃的。谢燃死后,这些人分为两份,一份远在边塞驻军,自然没有嫌疑。”
他缓缓道:“另一份,留在了宫中便赠给了殿下你。让你用来,完成他的遗愿。”
赵如意沉默半晌,神色古怪,似喜似怒:“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说幕后主使是九泉之下的定军侯?这一切你又从何而知?”
谢燃摇头笑了。
赵如意道:“你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谢燃却道:“错了一半,对了一半。”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如意问。
谢燃不急不缓道:“我的确想说,刺杀我的幕后主使,便是谢燃。”
“那哪里错了?”
“错在——但亡者,却不一定好好安于九泉。”
他边说,边将那颗黑子落于棋盘。
只这一目,仿佛给黑子布局附了一目,如巨龙忽然苏醒,其势万千,立刻在棋局上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赵如意死死盯着那颗黑子。
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脆响,竟是她自己深深捏断了自己的宝石护甲,尖锐的宝石划破了公主的指腹。
她却仿佛毫无痛觉,神情语气说是质疑……甚至,更像是兴奋。
良久,她喃喃低道:“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如意,是我。”谢燃轻轻笑道,眉间却毫无笑意:“把破军留给你的人是我,曾与你下这局棋后处死你夫君的是我。嘱咐你做这些事,告诉你可能会有人复活谢燃的人,同样是我。”
“不过……是生前的我,是定军侯,谢燃。”
赵如意眼眶鲜红,似是恨极,却缓缓落下一道泪来,她嘴唇轻轻嚅动,却终究没喊出那个称呼。
——老师。
她年纪和赵浔相仿,豆蔻之年时还尤其喜欢围着谢燃转,说老师漂亮又能干,以后想找个和老师一样的夫君。
然而,在谢燃死后,她说出的却是“谢燃,不能活”。
她对面的年轻人却似乎对她的情绪毫无察觉,只是失神地垂眸看着棋局,眉宇间是与这幅年轻皮相完全不符的沉郁。
他淡淡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留下遗命让你杀死所有肖似谢燃之人的幕后主使,也是我。”他冷冷说道:“如意,你还记得我死前和你说的话,很好——谢燃,不能活,更不能死而复生。”
他对赵如意拱手为礼,清楚明了地说道:“谢某多谢殿下。”
怪不得谢燃似乎对查刺杀自己的人毫无兴趣。原来……真相竟然如此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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