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谢兄,你看起来毫不惊讶。所以,这件事,你早就知道吗?——我是说,在你生前。”
贺子闲说完,可能其实也没有指望谢燃会答,谢燃也的确没有说话。所以贺帅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报了个客栈地址,让谢燃有事去信,便摆了摆手,自己离开了。
谢燃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向宫门深处。
他微微抬头,遥望红日渐落,最后一抹暖色的光滑过帝王寝宫雕龙画凤的屋檐,落在脚下的青石宫砖上。
他在生前,算是知道……赵浔也曾喜欢他吗?
其实,他当真的确不知。
或者说……甚至不敢去想。
他当时半是冲动、半是迫于危局把命盘换给了赵浔后,发生了很多事。
剩下的烂摊子多到他一年半载根本收拾不完。而失去命盘后,身体溃败的速度却更如江河日下。
更糟糕的是,命盘的秘密还是被赵浔发现了。
赵浔便也找了中一。
这位大师从很久以前来便有个特色。说好听点叫一视同仁,说不好听点叫墙头草。于是,给谢燃说的东西,他也一五一十地给赵浔说了。
赵浔第一反应就是要把命盘还给谢燃。
但中一说:“你们两个也太看不起天地法则了,这命盘又不是个真盘子,还由得你们推来推去——换了就是换了,没有反悔的余地。但是,倒是可以缓解。”
怎么缓解?
道理太简单了。两个法子,和当时谢燃换命盘一摸一样的两个选择。
一,用血。用自己的血源源不断地滋养另一人。
二……双修交融之法。
赵浔原本想用的也是第一个法子。
但那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他们最后用了第二种。
谢燃曾以为赵浔是不愿意的。
因为除了他们失控的第一次外……之后定期发生、一周数次的……无数回,赵浔总是异常的克制。
他不会在行事的时候吻谢燃,只会轻轻地脱掉谢燃的冠冕,解开他的腰带,一层层褪下赤红的公卿朝服、绣着金线云纹的重衣、雪白的中衣……
谢燃会阂着眼睛,直到赵浔的手穿过里衣,握住他的腰。
赵浔的掌心一直是热的,性情一直是偏执的,但是他做这些事情时,总是异常安静和小心。仿佛对方不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而是一块脆弱的玉、一剖清透的泉水。
谢燃会躺下,然后微微侧过脸去。
赵浔总是会用一条冰凉丝滑的绸带,盖住谢燃的眼睛。
他入的时候,会紧紧扣住谢燃的手。
但这一切或许还不是整件事情里最私隐的部分。
双修,最关键的部分在于阴/阳交换,这种交换,自然越彻底越好,时间越久越频繁越好。
某种方面来说,其实很像一些……女子受孕之道。
于是,在行事时,赵浔会在谢燃腰下垫上软枕,以便更深。
而事后,他又会用一些办法,让东西长久地留在谢燃体内而不流出。
做完这些事后,赵浔常常会把谢燃一个人留在帝王寝宫的龙榻上。然后抽身离开,去御书房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独自过上一晚。
他们在最密切无间时,也从不亲吻,甚至几乎不说话,连生理反应驱使的呜咽,谢燃只要神智还算清醒,都会尽力压制。
已经很难堪了,他那时候想:哪怕自尊已经是碎成片的瓷器,好歹也捡起来,糊起来,做点自欺欺人的遮掩吧。
谢燃会在克制不住的时候用匕首刺自己的腕部。
这件事情里最可笑最难堪的部分,其实不是他为了活下去雌伏人下,婉转承欢,做这种事;也不是进入他的是昔年学生、如今的君主。
而是……他的确喜欢、爱着赵浔。
而他那时以为赵浔并不愿意。
赵浔曾对谢燃说过:“不要把这件事看的多重,更不用觉得羞辱难堪。你曾救我,我还你。就这么简单。你教过我的……事急从权,你我云雨,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也只是个手段……你,不要多想。”
当时,谢燃身上、体内还带着未散的热意,听到这句话,只觉一盆冰水把那点仅有的、隐秘的温存缱绻冲的一干二净。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贱的可以。
那一刻,谢燃竟然开始庆幸,好在原本事情也快做完了,自己也不必以这种难堪的方式强留在世上多久了。
几个月后,谢燃死了,死在彻夜燃灯的宫中。他死时,遗书写了一张纸,十七行字,只言片语也没有留给赵浔。
没必要,也太难看。
然而命运多讽刺,他竟然在死后才知道了事情的另一种可能。
当年赵浔说的那番话、克制的举止、覆眼的绸带、深夜的抽身离去————或许因为……赵浔和他,对彼此有着相同的误会。
赵浔或许会以为,谢燃合眸侧脸,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所以为他覆上绸带遮盖视线。
赵浔或许会以为,谢燃恨自己,将被迫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当作莫大的屈辱,才会用匕首自伤。所以赵浔从不敢在情/热时吻谢燃,甚至不敢在事后停留,不敢拥抱。
因为这一切举动,都会将原本就暧昧难言的关系搅得更为尴尬,尴尬得……仿佛他们是什么正经的亲密关系了。
而当时,在谢燃活着的时候……他们都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意。
竟然是死亡给了他们一次敞开心扉的机会。
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谢燃看着落日余晖散尽之时,还是忍不住给了自己一时半刻胡思乱想的机会。
他在想,如果活着的时候,将一些事情说开,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夕阳落了下去,收走了青石路上最后一点暖色的光辉。
谢燃告诉自己:
——不会。
不止因为他们两个本质上同样性情强势偏执,针锋相对。
不止因为他自己罪孽深重,不久人世。
还因为——赵浔的母亲,鸳娘是因他而死。
早在谢燃远征异族之前,他和赵浔的关系……就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第70章 云锦帕
鸳娘死在赵浔封王那日,这消息太过古怪,很快悄悄地传遍了盛京权贵的耳朵。
自然也包括定军侯府。
其实这位身份尴尬的“老夫人”,先前是没什么人见过的,但如今郁郡王救驾有功成了郁王,今非昔比,他娘又死的蹊跷,满朝文武都怕莫名其妙得罪了这位新王,惹了嫌疑,都争相参加老妇人的丧仪吊唁,以示清白,一时郁王府倒是异常热闹,只是来往都是白衣灵幡,平添十分诡异。
然后,他们便发现,整个郁王府丧礼期间,定军侯谢燃未去,甚至连吊唁礼信也未见分毫。
谢侯在朝堂上自成一派,一举一动引人注目。但正因为谢侯独自位高权重,似乎也没什么奉承区区皇子的必要,反而理应是皇子追捧他。
因此,谢燃没理会郁王府丧事,权贵们也没有特别奇怪,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看来传言属实,果然谢侯十分不待见这民间皇子,私下也无甚来往,十分冷漠。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刚过七天殡期的郁王殿下,此刻正等在定军侯府的外厅。
而一墙之隔的内院屋中,谢燃眉头紧蹙,半靠在床头。蓦然急促呛咳,以帕掩口。
过了许久,他的咳嗽声终于平复下来,随手将帕子丢到床边的盆中。
侍奉在旁的管家却神色大变,因为那雪白巾帕上竟然都是大块的鲜血。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谢燃目光从那血色上划过,神情平淡,哑声道:“我昏睡时,易太医来过了么?”
管家神色不忍地瞟了眼那血帕子,回道:“来过了,侯爷,易大夫说,您原只是感了风寒,不该如此严重。细诊方知,您身体底子虚空,心肺筋脉俱损,比几月前……情况更差了许多。一定要细心保养,不能忧思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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