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俯身搂着马颈,轻声笑道:“老师,您终于愿意唤我的名字了啊。您说的对,马死了,自然就能换马了。您且看着,明日我必能夺魁,眼下母族有势力的皇子皆以出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您想要的,我都会双手奉上。”
谢燃闭了下眼,忍无可忍道:“你疯了。”
说完,他仿佛不再欲看赵浔一眼,转身就走。
赵浔半跪在马尸旁,没回头。只是听到这句“疯了”时,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
马的确中了毒,充满恶意的慢性毒药,查不出任何痕迹,只是马进食的草料越来越少,早晚逃不出饿死的命运,还要饱受折磨。
但一般人在事情来临前,总会抱有些自欺欺人的希望。
一方面,亲手养大的坐骑如同右伴,一起流血流汗过,谁舍得说杀就杀。
更重要的是,马死了,宫里便会临时另派一匹,尚未磨合,若新马野性难驯,围猎时岂不夺冠希望更为渺茫?
但赵浔不是一般人,他是刚长成的狼,将出鞘的剑。他不需要退路,也没时间犹豫愧疚。因为他只向前看。
因为他想要的人在前方。
赵浔在二十岁那年,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这位老师,并不是自己以正常手段所能得到的
赵浔没把这些想法告诉过谢燃。
正如,谢燃当时也有事没有告诉赵浔。
谢燃在见赵浔前,刚从庆利帝那里出来。就在那时,他意识到了一个可能致命的错误。
一件至关重要的错误,可以说关系到赵浔身家性命,也关系到谢燃那些看的比他自己性命还重的社稷筹谋、复仇野望。
在当时看来,二者——谢燃必须牺牲其一。
……
许多年过去,阴阳兜转,赵浔靠在床头,轻轻问他死而复生的老师:“李兄,你猜,谢燃当时是什么事没有告诉我?这也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为什么……谢燃是我的宿命。”
谢燃自然不会暴露身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脑海中却随着这句话,不可遏制地闪现出许多破碎的、混乱的片段。
混乱的星盘,满池的血,温泉下纠缠浮起的衣袂……还有苍白滚烫的唇。
*
那一日,在见赵浔之前,谢燃刚见了庆利帝。
这两年,皇帝老的越发厉害,叙话时基本也只能半靠在龙塌上,说两句话,便要喘上许久。
空洞的肺部空腔音在昏暗的御书房中回荡,像来自棺椁深处的叹息。
每次谢燃战后回朝,庆利帝总是带着奇异的微笑。
“能如此所向披靡的人,果然只有你啊,我的儿子。”庆利帝发出“嗬嗬”的古怪笑音:“明烛啊,眼下四海皆平,寻常国家已不敢寻衅滋事。但朕还有一心腹大患。”
年迈的帝王缓缓道:“明烛,你可听过……’异族’”
谢燃垂首,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平静地陈述道:“臣早年便听闻有传言道,异族非人,其男女衣着装扮,皆异于我等。且有奇术。”
庆利帝却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些都对,但不全对。明烛啊,你只要记住一句话,称其为异族,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有心派你前往南疆,攻打此族。你定要记得,异族千变万化,最擅长蛊惑人心,无论他们说什么,你可都千万别信。”
老皇帝说罢,见谢燃始终默然不语,心里竟也有了几分没着没落的狐疑。
“明烛,你可愿意出战?”
谢燃神色平静:“陛下,臣自然愿意。臣只是在担心一件事。”
“何事?”
“异族毕竟神奇,不同常人。探子曾报,皆有其男女老少,皆有以一敌百之能。又有奇能易法,甚至可长生不死。最奇特的是,其族中有圣女,若其施法,族人便可控蛇虫猛兽,能驱使咒符。”
谢燃神情滴水不漏:“臣若出战,想请虎符,方能调兵布局,以期万无一失。”
——虎符。
庆利帝将手轻轻按在谢燃肩头,神色晦暗不定,他审视着自己的臣子、亲生儿子,没有立刻说话。
虎符,可是庆利帝的命。他也曾经,的的确确因为这东西,要了定军侯府满门的命。
即使之前谢燃数次带兵,但没有一次庆利帝给过他虎符。
四年。
四年前,是谢燃亲手把虎符献给他。
四年来,谢燃也一直做了一把合格的剑,仿佛早已忘了谢赫和镇国长公主养育之恩。
庆利帝忽然笑了,他语气慈和:“明烛是领兵将才,异族又实在诡异,有所担忧也是自然。虎符……朕给你,自然是放心的。”
谢燃静立在边上,甚至都没着急谢恩。
果然,庆利帝紧接着道:“只是,朕毕竟年纪大了,最近又听了一出戏,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讲的是咱们开国老祖宗武帝,从区区校尉举兵谋反的故事。明烛啊,你是朕亲生的孩子,朕自然信你。只是,有时候旁人舌根嚼多了,总是容易心生疑窦,到时候反而容易坏了你我父子感情,甚至乱了布局。你说呢?”
谢燃道:“陛下请直说。”
不知为何,庆利帝看着他这幅滴水不漏的神情反而觉得一股气涌上了心头,总觉得似乎所有的算计仿佛都被这个初过弱冠的年轻人看透了。
庆利帝忽然背转身子,进了内殿。
不多时,他走回谢燃面前,双掌摊开,左手便是虎符,而右手——是一颗漆黑药丸。
“那朕便直说了,”庆利帝道:“此药名为’融烛’。”
此言出口,谢燃都觉得嘲讽,竟然还和庆利帝赐的字“明烛”莫名其妙地对上了。也不知这个字怎么如此脍炙人口。
或许连庆利帝此时都有几分尴尬,解释道:“这并非纯粹的毒药。反而能激发潜能,让服用者在短期内精神武力远超平时,其实是钦天监炼制失败的丹药。”
“只是,效力会在半年内结束。如果你按时归还虎符,拿到解药,便一切无碍……但,若到时候拿不到,那之前的透支便会多倍奉还,如同蜡烛燃尽,人的寿命也一并吹灯拔蜡,故称’融烛’。”
庆利帝微微笑道:“明烛,所以朕说了,这不是毒。只要你我君臣父子一心,甚至算得上一桩礼物——你若要虎符,现在朕将这颗药一起给你,你立刻服下。可愿?”
谢燃望着那虎符。
从四年前,他因无力无权无依,不得已将虎符作为投名状献上,忍辱负重至今,便是为此。
如今,朝堂上他已掌握实权,只要再加上军权,便可彻底大权在握,连庆利帝都再动他不得。
自然,大仇也即将得报。即便是推翻暴君,肃清社稷,也不再话下。
为定军侯府满门报仇。
无愧社稷。
谢燃想,我还活着不就为了这些吗?莫说这不算见血封喉的毒药,若真是,那又如何?
谢燃道:“臣,遵旨。”
说罢,他竟没说什么犹豫,将药送入口中,立时咽下!
“好好好!”庆利帝将虎符放在谢燃手中,喘息着笑了起来:“明烛啊,你果然是朕最得力,最忠心的儿子啊!”
--------------------
日更~
第50章 千层索愿
显然,对于谢燃的顺从和配合,庆利帝松了口气。
这冷血的帝王也终于因年迈,渐渐意识到世上并非什么都能掌握在皇权之下,竟久违地在谢燃平静的目光下,心中虚了一瞬。
于是,他找补道:“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朕让你领兵,有个关键原因,他们的异法妖术,对你不起效用,至于那所谓圣女,你更不必担心——明烛,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你生母灵姝画卷吗?你可记得她的衣着配饰?”
谢燃还没说话,老皇帝却先一个哽咽,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说道:“明烛,想来你也猜到一些。你生母灵姝装扮与异族相近,确为异族中人。只是此族类似人非人,蚕食同胞,灵姝出身卑微,无力对抗,苦不堪言,朕当时还是皇子,游历西川,微服时见此不平之事,拔剑相助,她以身相许,才有了你,因为你有一半异族血脉,才能不受他们邪法影响。只是可怜灵姝先前被族人所害,身体底子不行,生下你后便撒手人寰了……”
上一篇:行路难
下一篇: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