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珩表情微变,卸力收手,一转攻势上前将他搀扶住:“怀熠!”
盛怒之下难掩担忧,赵靖珩气还未消,几乎是咬牙问道:“哪里受伤了?”
赵怀熠双手抓住赵靖珩手臂,为让他安心勉强提了提嘴角,缓了缓,喘匀了气,才说道:“岔气了。”
“……哼!”赵靖珩抬手把他推开,拂袖背在身后,退开一步,“圣上九五之尊,是天下的仰仗,要保重龙体,我去让张全忠传太医。”
“五叔!”赵怀熠连忙上前一步牵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刻漏房掌房太监报过时辰,已经过了子时,今日可是我的生日。”
赵靖珩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赵怀熠哑口无言,心虚地放手。
赵靖珩大步走到门前,双手按在门上,身后赵怀熠的声音传来——
“没了胡子,皇叔看起来与年轻时别无二致。”
停下的手再次动作起来,这次赵靖珩再没有回头。
守了大半夜根本无事发生,也听不见殿内任何动静,魏凌早已没了刚来的激动,百无聊赖地仰头数星星。听见急促脚步声,他仓促低头,茫然回身看去,正与迎面而来的淳王四目相对。
脑子里的星星当即飞到了九霄云外,魏凌猛地低下头,单膝跪下:“淳王殿下!”
“让开!”
只听一声厉喝,赵靖珩离开的步伐匆忙得不同寻常。
确定人已经走了,魏凌站起身,掸了掸衣裳,望着淳王离去的方向,捂着受了摧残的后颈龇了龇牙。
他刚才没看错吧?淳王掩着脸做什么?
淳王深夜离宫的异常自然要与好友一同好好分析分析,魏凌交了班,出宫直往班贺的院里跑。
圣节当日清早,在京的文武百官便要在宫门外集合,虽然能比朝会晚些,但也够早了。
阿毛还在自己房里睡着,班贺关上门在屋里换官服。他这院里也没个下人伺候,一切只能自己来,小心整理仪表,确保出现在御前周正庄重。
魏凌站在门外就是一通叽里呱啦,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班贺随口应了两声,不知他站了一夜的岗,怎么还能如此精神抖擞地琢磨这些东西。魏凌一昂首,嚷道:“说的是淳王,别往我身上扯。”
班贺对镜端正官帽,问:“圣上可安好?”
“好得很。”魏凌抱着手臂,皇帝还出来向他询问淳王走时的情形呢。
班贺拉开门,熹微晨光在天边泛起,渐渐照亮整个皇都,也映在他疏朗的眉目间,他抿唇一笑:“走,咱们去看看。”
本朝皇室素来有正旦日入寺进香的规矩,并无圣节拜佛的惯例,唯有当朝皇帝赵怀熠是例外。
当年太后身怀有孕,亦是先皇嫡长子,备受荣宠,百般滋补调养,却仍被太医诊断脉象薄弱,恐胎儿先天不足,难以保全。
太后于弘法寺诚心祈祷三日,最终平安诞下皇子,为表诚心,此后每年赵怀熠生辰都要与母亲一同进香礼佛,太后礼佛,陛下孝思不匮百般顺从,继位登基后也不例外。
清晨出城时只是京中各营组成的仪仗队,羽林左右两卫引驾骑,列旗帜,披金甲。皇族车马在前,文武百官在后,一路前往城外弘法寺,回城时才会与城门迎接等候的巡游队伍接上,于皇城正中的主干道上游行,直至回宫。
仪仗队浩浩荡荡,车马停在弘法寺前,旌旗招展,华盖如云。红甲京营将皇族车马与朝臣百姓隔离开,御马嘶鸣,气势如虎。
弘法寺主持已率寺众在门外迎接,皇帝率先迈下御驾,雄姿英发,天子威仪。紧随其后的是当朝太后,不过不惑之年,黛鬘如绸,雍容华贵,端丽不可方物。
赵怀熠站定,松开太监张全忠的手臂,回首望去。太后华清夷正欲唤他,却见他突然迈步向后走去,停在淳王车驾前,笑着对车上的赵靖珩伸出手。
众目睽睽,更不比两人独处,哪有天子扶驾的道理?赵靖珩避开他的手,垂首低眉,却低声训道:“成何体统。”
面上的大把胡须有些痒,却不能伸手去挠,赵靖珩愈发不耐,脸色更是不好。
淳王身边几乎不用太监,一旁近处伺候的亲卫机灵得很,立刻上前,架起胳膊。
等赵靖珩扶着他下了车,亲卫又自觉退到了一边,心里正觉得替主子解了难自得,却忽然浑身一悚。久经沙场刀尖舔血过来的亲卫对危机极其敏锐,险些忘了不能直视君颜的禁忌就要抬头看去,直觉那份危险正是来自眼前的皇帝。
没能示好成功,赵怀熠不无惋惜,靠近些许。在旁人看来,这是邀请淳王一同入寺的极度礼遇,引众人侧目。
他微垂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量说道:“我情愿不要做这个皇帝,在皇叔手底下当一个骁骑校尉,一定是天底下最畅快的事。”
惊世骇俗的言论并未让赵靖珩动一下眉毛,他只是压低声音,冷冷道:“我手下的骁骑校尉,个个都是以一当百、杀敌无数的勇士,陛下还是安心当皇帝的好。”
赵怀熠叹了口气:“皇叔总是这样诚实,连哄人都不肯。”
太后的呼唤声传来,他微微一笑,恭请皇叔同行。
人群中,陆旋听见周围人的小声议论,远远望向弘法寺前的人。
久闻其名的淳王殿下,便是长这副模样?
虽看得不太真切,却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和谐。与上半张脸完全违和的一脸络腮胡,就像……就像别人的胡子长在了他的脸上。
站在文官堆里的班贺一时忘形,愕然盯着淳王双眼一眨不眨。良久,才默默转开脸。
怎么两个多月不见,生了这么大一把胡子?怪……难看的。
第86章 圣节
陆旋无法靠近,只能远远观望,今日他也要随护送贺礼的队伍入城,因此不能久留。
目光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扫过数遍,寻不到半点熟悉的身影,陆旋不再犹豫,果断转身离去。
完成例行公事般的进香,皇帝的仪仗队启程回宫,但直到进入午门前,官员们尚且得不到缓口气的机会。
天子出,车驾次第,为卤簿。
王仪卤簿盛大恢弘,尤以天子车驾最为奢华精贵,称之为大辂。天子大辂表面用鎏金浮雕着祥云、金龙、飞禽、海兽、浪纹等吉祥纹样,四角铜龙首精雕细刻,麟甲片片分明,能工巧匠极尽巧思,使其每段关节处皆可灵活摆动,摇头俯首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能从车驾中飞出四条金龙。
大辂以象挽之,便为象辂。圣节庆典,本应皇帝乘坐象辂由寝宫前往大殿,但因今上要出城进香,因而无法用象,而是由八匹雕鞍锦辔的御马牵引。
都城内万人空巷,聚集在贯通南北的主道上,每一道门、每一扇窗都被围观人群填满,层层高楼承载着平日数十倍的观赏者,沟渠上的桥也站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左右街道彩帛翻飞,绘满喜庆图腾,沿途望楼渐次响起号角声,于高处传遍整个皇城。
典牧官陈仗马匹、虎豹、仪象于午门外,说是百姓可一睹太平瑞兽,实际上京营兵马司严格把守王仪卤簿所经道路,将百姓隔开,只能远远观望。
这点来说,魏凌是相当满意的,他夜里肃护宫禁,白日就不干他的事了,从严阵以待随时候命的侍卫兵丁前走过,面上别提多得意。
钦天监司辰郎于内道报时,吉时一到,朝贺钟声便会响起。经过训练的仪象身披锦缎珠宝制成的象鞍,两两相对,共八只,立仗于午门外,凛然而立,迎接天子与文武百官入皇城。
同朝会一样,低阶官员是没有这个荣幸面圣献礼的,至多留个姓名与所献贺礼名目在内府红册上——所有官员与使臣的贺礼都要先经由内府核验对账,登记在册,不便当面呈上的贺礼直接入库,而藩国进贡不仅贵重,更是有着特殊意义,得以陈列在大殿之前,以示众人。
班贺随着队伍进入宫中,跟在官员之后的是四夷使臣,严格按照内府安排的顺序依次进入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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