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话被人刻意无视,陆旋不置可否,面上摆出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失望至极。洋人见也见过了,还有什么话要说?不如早些回去。
重新回到内堂,伍旭坐在桌边,脸色已然没了方才那两位在时的喜悦,反而面色凝重,带着愁容。
班贺泰然自若坐下,料想与伍旭说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刻意支开陆旋反倒不好,便没有让陆旋回避,笑着开口:“旦明兄何故如此,方才不是好好的么?”
伍旭虎着脸,本就有些凶相的面容愈发显得狠恶,语气听来却有些无奈:“这几日你在工部官署,如何?”
班贺笑着道:“还是一样忙于公务,和在虞衡司没差。”
提起这个,伍旭叹出一口气,架在桌上的手握紧了拳头:“还以为你升了官是件好事,没想到……是我想得简单了。”
班贺笑容淡了些:“这是上头的安排,你我别无选择,又何必在此纠结。”
听这两人话里的意思,班贺升为工部右侍郎后,两人便没再会过面?陆旋怀着狐疑看向班贺,却见他面色淡然,双眸平静如常。
升官不见他高兴,此时伍旭为此叹息,他也毫不在意,似乎早有预料。
第156章 同心
这些异常,班贺从未说过,陆旋皱眉看向伍旭,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伍旭声音低沉:“自恭卿离任,新上任的虞衡司郎中是个只读圣贤书的文人,别说火器了,连弓弩盔甲都没碰过,军器局的事一概不知。那位郎中志不在此,对军器局事务并不上心,一心钻研讨好,一堆事都被搁置了。”
“怎会如此?”陆旋说道,“在其位谋其职,这人怎能如此怠慢!”
伍旭叹了口气:“恭卿升为侍郎,职权之内事务增加,再不能时常往军器局来,我也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事情远没我想的那么简单。这几日我觉出虞衡司新任郎中毫无帮助,军器局里又出了些问题,便想去工部官署找恭卿,却不成想被人拦在工部官署外,不予通报。只说侍郎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别的,让我回去等信。”
所谓回去等信,那自然是什么信都没能等到,伍旭只能是自己去找,等官署散了值,在班贺回去的路上拦到人,两人这才约好今日一聚。
陆旋看向班贺,班贺无奈对伍旭说道:“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伍旭耿直道:“恭卿你别忘了,是你对我说,当今天子有意用人,我才愿回京重入官场。可如今你被调往那么一个与军器局相干不大的位置,而我虽还在虞衡司任主事,面对的却是那么一位上司,往后还不知道是何种境地。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班贺摇摇头:“旦明兄,这话你我私下说说便罢,切莫给他人知晓。”
伍旭说的这件事班贺也觉得难办,这才多久,便有些脱离掌控,根本来不及想出应对之法。
军器局直系上司是虞衡司郎中,如今虞衡司郎中另有其人,伍旭将公务越级上报不合规矩,在官场中是大忌。尤其班贺是前任郎中,若是让现任郎中得知,少不得对上借题发挥,对下敲打惩治,那位门吏反倒是好心了。
思索片刻,班贺说道:“旦明兄万不可意气用事,你回京是为施展抱负,就此放弃怎能甘心,还请旦明兄暂且忍耐。”
“到了今日,就不只是为我自己的抱负了。”伍旭望向班贺,眼中却是对他的不忍,“你为此付出心血我看在眼里,我若此时抽身,便是置你于不义,你我共进才有现在的成果,无论如何我也会坚持下去。”
班贺笑容染上些许苦涩:“辛苦旦明兄了。是我无能,自视甚高。”
伍旭不悦道:“怎么能这么说,我是同你商议对策,共度难关,最不愿听见这样的话。”
“旦明兄教训的是。”班贺打起精神,“正是需要同心协理的时候,谁也不能就此一蹶不振。”
二人互相勉励,眼见夜深,班贺起身告辞,伍夫人连忙拿了一盏汽灯来,给他们路上照明。
班贺走出门外,制止了想要跟出来的伍旭夫妇:“多谢嫂夫人今日款待,旦明兄不必远送,早些休息吧,留步,留步。”
伍旭不同他讲些虚礼,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慢走,路上小心啊。”
班贺回身摆摆手,同陆旋并肩向前走去。
“你从没在家里说过。”陆旋忽然说。
班贺说:“说什么?官场上的事,说了没人帮能得上忙,只会让阿毛、北平,还有你担心。况且我并不在意这些,你说那官员应该在其位谋其职,我也是如此做想。为国效力,在哪儿都一样,最重要的是做好分内事,没有合不合心意之分。”
陆旋仍是不明白:“可皇帝难道不知道……”
班贺眨眨眼:“或许,与太后有关。”
“太后?”陆旋更疑惑,“太后为什么要插手这些事?”
“我只是猜测。”班贺说道。那块赏赐的玉佩是云雁,与官服上的一样,很难相信那只是巧合。
班贺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件赏赐到底是何用意。
“你不是说,有一位贤王向皇帝举荐的你,吕大夫不也是他的人,他难道不能帮你?”陆旋心中为班贺不平,想着一切能起到作用的人,“至少,让你和伍先生之间畅通无阻也好。”
班贺笑着摇头:“就是找淳王,也不能找宁王。看来你是完全不明白,我在官场上是怎样的一种身份。你从军行伍,立功升职天经地义,但文官中更重要的是入仕途径,科举入仕为最高,其余杂途自动低人一等,更何况我是以匠入仕,本就为人诟病。”
他说来云淡风轻:“这朝廷从上至下,离不开诸位文官大臣,宁王是辅政贤王,国事政令都要与文臣商议决断,举荐一个工匠或许能说是广纳人才,不拘一格,再深就不行了。我这样的身份本就该避嫌,若是与宁王走得近了,反而损害他的声誉。”
陆旋听来只觉得荒谬:“都是为朝廷效力,同朝为官,哪有这样的道理?”
班贺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方才与伍旭说起,心中感慨未消,忍不住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
宁王当年能与师父交好,还是因为他不受重用,不在朝政中心,而今身份不同往日,当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无论如何调任,都不是班贺所在意的,身在何处他都会尽自己所能。令人介怀的是,上头一个随心所欲的指令,便能决定无数人,他处在这洪流中,毫无逆转之力,被无形的力量任意摆布。
班贺有意无意看向身旁的陆旋,站在身旁的人似乎与两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眼眸坚定无匹,比当年更为锐利。他的身上有种蓬勃的生命力,不断向上,不断斗争,正是当年吸引班贺的东西,而此时经由磨砺,更为强盛。
避开夜巡的京营守卫,两人默默前行一段,脚下路途变得有些陌生,陆旋左右望了望,还道是夜间与白日观感上有所差异,仔细看却越发觉得不对:“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难不成,班贺还有迷路的时候?
班贺也看了看,嗯了声:“快到了。”
到哪儿?陆旋摸不着头脑,跟着班贺停在一扇门前。班贺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锁:“就是这儿了,进来吧。”
琉璃汽灯勉强将门内照亮一半,这是一个比班贺那间小院还要小的院子,只有一间屋子,院里堆着数不清的木料杂物。还没等看清那些是什么,灯光继续移动,班贺径直上前推开房门,陆旋紧走几步,跟随他进入房内。
屋里放置一床一桌一椅,不大的室内容不下太多东西,正适合一人独处。
“这是师父以前独自做工用的一间小院。家里人多,声音嘈杂没法专心做事,专门挑了这么一处。有时候我不想被人打扰,也会自己到这儿来。”班贺从柜子里取出干净被褥,“今晚咱们就歇这儿了。”
陆旋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心头所有杂念一扫而空,干干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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