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陆旋强打起精神,“那些书你都看过?”
“看过一些。看书么,都读过,有比较方知好坏,多读好过不读。”班贺指尖在一旁的书封上点了点。
陆旋顺势将注意力转到那本书上:“你这是在看什么书?”
“《营造法式》。”班贺拿起来,亮出边角毛糙但保存完好的封面。看得出来经年岁久,一直被妥善保管。
“师父给我的启蒙书。这两日找出来准备给阿毛看的,自己翻了翻,发现有不少地方记忆模糊,便重看一遍,温故而知新嘛。”
凭书名就知道会是班贺喜欢的。陆旋点点头,几口把剩下的粥喝完,收拾桌面。
他不是应付班贺的,吃过早饭就得回去了,练功一日不能落下。
班贺起身送他,陆旋余光扫了眼那只盛着义肢的木箱,停下脚步,终究还是不能沉默:“我不想逼你说出那些是什么人,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见他眼含担忧,但态度坚决,班贺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
也亏他忍了这么多天,才说出来,班贺既惭愧又觉好笑。
“找到我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虽然离了玉成县千余里,却逃不过那些眼线。葛大人既然找到了我,就不会再让我从他眼皮底下消失,其实你我的行踪都在他人掌握之中。”
“那三只手臂的主人……我只能告诉你,他们是我那位二师兄派来的。他现在是淳王的人,会知道我的下落也不稀奇。至于缘由,我可不想把师兄弟间那点小事儿到处宣扬,你就饶了我吧。”
不得不承认,陆旋得知了幕后指使者,进而开始好奇缘由,与班贺的顾虑完全一致。但班贺话已至此,显然是不想他再问下去。
让他避而不谈的,正是那位二师兄。
那日三人下手的狠厉程度,分明是打算能抓便抓,不能抓就让他永远留在这儿,绝不会是他口中所说的“小事”。
“比起原因,我更担忧你的安危……不,原因根本不是我关心的,我只关心你的处境是否安全。”陆旋不想那样的场景再出现一次,班贺流血受伤的画面,光是想起都恨不得将那几个人碎尸万段。
他抬手,轻轻碰触班贺的肩,不经意擦过颈侧,低声说:“不要离我太远了,我怕保护不了你。”
班贺注视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年轻人,他的目光似乎一直真诚纯粹。
班贺笑眼微弯,盈着水色碎光:“放心,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六,轻易死不了。”
陆旋讶然:“你可不像是会找人算命的。”
班贺不以为意:“钦天监那些人上赶着要给我算的。好在他们说我命不错,要是说不好,我可要骂乌鸦嘴了,他们出了名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堂堂钦天监,在他口中像是走街串巷的江湖算师。
陆旋随着班贺往外走,阿毛忙着刨木头,他也要造一把弩出来,头也没空抬,听陆旋要回将军府,拔高了嗓门喊了声旋哥再会。
“别送了。”陆旋说,却又期望能同班贺走得再远些,暗唾自己口是心非。
“送你出门。”班贺打开院门,率先跨出门槛。
谁知,班贺出了门就快步走开,陆旋疑惑跟上,看清了门外情形。
只见巷子里那断腿老头匍倒在地,穆青枳正努力把他扶起,求助无门只能咬牙靠自己的模样显得可怜。
西南气候过于湿润,令此地雨水充沛,晨间草叶露水淋淋,行走间都会沾湿裤脚,天寒露水便易成冰。
今日一早穆轲拎着篮子独自出门,不慎踩到冰面滑倒。那一跤跌得不轻,他扑倒在地上,因疼痛与寒冷而僵硬的身体动弹不得。想要呼救,五脏六腑像是在体内凝结成了冰坨,堵在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奋力尝试呼叫,却只能听见气流从喉咙里穿过发出的“嗬嗬”声。
屋内穆青枳听见外边的动静,开门前去查看,就见穆柯倒在地上,拐杖摔到了一边,当即心急如焚,跑上前去搀扶。
老人沉重迟缓的身体无法自己施力支撑,似乎比平日重了许多。穆青枳艰难地将爷爷从地上扶起,但穆柯仅仅是能坐在地上,想要站起身,尝试几次都失败了,每动一下,他那条仅剩的腿都疼痛不已,方才怕是摔到了骨头。
好在他们遇上了出门的班贺与陆旋,班贺让穆青枳让开些,陆旋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穆轲送回屋里。
那间小屋阴冷潮湿,没有丁点儿暖气,炉膛黑洞洞一片,应该堆放柴禾的地方仅放着几根长短不齐的枝条。
没有火,一杯能暖身的热茶也没有,还是阿毛从对面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穆青枳局促不安地靠站在墙边,本就不大的屋子挤进另外三个人,他们动起来,自己做什么动作都像是碍事。
摸到穆轲身上薄薄的被子,根本无法御寒,班贺将另一张床上的也盖上来,看起来聊胜于无。
他回到住处抱来一床厚被褥,阿毛跟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衣。
“这件厚实衣裳你收下吧,你爷爷身体不好,要注意保暖。”班贺将被子盖在穆轲身上,回头温声对穆青枳道。
穆青枳哑了一般,不知道开口说话,忙不迭从阿毛手里接过棉衣,叠了叠,抱在怀里攥紧了。
饮下半杯姜茶,身体由内至外暖和了些,穆柯渐渐缓过来。他本就不善言辞,面对来自于提防抗拒对象提供的援助,低着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次,谢谢你们了。”
听到爷爷还能说话,穆青枳心口的大石放下,悄悄掉着眼泪:“多谢恩公。”
“举手之劳。我们不过是常人,能做的事情有限,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班贺站在床边,“前辈身体可有什么不适,需不需要叫大夫?”
陆旋接着道:“我去叫大夫来,诊费、药费前辈不用担心。”
班贺摇头:“让阿毛去吧,你不是还要回将军府,岂不是耽误你的时间?”
将军府三个字落入穆轲耳中,他面色微变,忙说道:“不用请大夫了,只是跌了一跤,不要误了你们的正事。”
陆旋深深看了班贺一眼:“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班贺后知后觉地从那眼神里会出什么,抬脚跟了上去:“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被独自留下的阿毛这阴冷昏暗的屋子里感到不安,不想继续待在这儿,跑到门外:“师兄,我呢?”
“你照看一下老前辈,我们很快会回来。”班贺挥了挥手,加快步伐靠近陆旋。
听见身后脚步声,陆旋放慢步子,克制了回头的动作。
“你要去哪儿?”班贺与陆旋并肩,明知故问。
陆旋语气平淡:“回将军府。”
“可能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了。”班贺说,“能不能,请你陪我去找大夫?上回我受伤就是你去请的大夫,你路比我熟,这回顺便带我认认路。”
班贺翘起手指,在他手臂侧面轻轻弹了一下:“嗯?”
陆旋侧头看他,半晌哑口无言,这个人怎么……怎么这样!
巷外,一人头戴斗笠,似乎经过长途跋涉,他站在分岔道路口探头探脑,四下张望,瞧着像迷失了方向。
见有人经过,斗笠之下传出声音:“请问……”他话音猛地一顿,语气陡变,“不用问了,找的就是你!”
那人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班贺手腕,班贺拦下想出手的陆旋,那声音听着耳熟。
他摘下斗笠露出的面孔,更是眼熟。
一身布衣长衫,打扮得像个走方郎中的,不是吕仲良是谁?
面对情绪激动的吕仲良,班贺不疾不徐把手抽出来:“吕大夫,我们着急去请大夫,有话稍后再叙,还请您在这儿等等。”
吕仲良一时还没回过味来,听见找大夫连忙点头:“对,救人要紧。走,我随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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