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熠抚额,心知肚明的事情被明着说出来只会更难听:“你说话未免也太直了些。”
“臣失言。”陆旋没什么诚意地认了错,接着道,“君明臣直,君者表也,臣者景也。陛下若不满臣直言,也不会任用。”
赵怀熠无奈点头:“你对这个结果满意了吗?”
陆旋拱手问出不解:“难道不是为朝廷清理渣滓,为天下人主持公道,哪里轮得到问臣满不满意?”
他说道:“陛下让臣去肃清流匪,实际上,流匪猖狂都是当地官员养出来的。从上至下侵吞军饷、吃空饷,伤的岂止是防营兵卒。无饷养兵,防营中都是羸卒,如何能作战?连那帮乌合之众都压不下,百姓村庄遭贼匪洗劫一年几度,周衷死不足惜。”
只可惜,有那法不责众的潜规则在,官官相护,追究到底只会导致朝廷大乱,不得不就此打住。
皇帝得考虑大局,这是他早已明了的事。
赵怀熠叹出一声:“法久弊深,一个个人精钻空子、有门道,拉帮结伙,言官有人,散曹有人,铨衡亦有人。朕要清除这些禄蠹,还得仰仗你这样的愣头青。”
愣头青陆旋眼都不眨:“陛下英明神武,实乃百姓之福。”
赵怀熠眉头一皱:“你这夸人的话,怎么难听得那么熟悉?”
陆旋闭上嘴装傻,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皇帝苦思冥想,陆旋开口岔开话去:“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报陛下。”
“说吧。”
陆旋正色道:“这一趟花费臣一万两白银,请陛下催促户部核销,那可是臣用来娶妻的积蓄。”
原本想说棺材本,可以他现在的年纪,没什么说服力,反倒跟咒自己似的。
“既然你为国效力连娶妻的积蓄都用上了,那朕就赐你一位贤妻,婚事朕替你办了,保证风光。”赵怀熠大袖一挥,就要包揽。
宅邸有了,女主人自然也得有一位。
陆旋神色微变:“臣尚年轻,积蓄再攒几年就又有了。成亲此等细枝末节的私事怎么能让陛下操心,更不能花费国库。”
“不动国库,是朕内帑的银子。此乃人生大事,怎么能说细枝末节?”赵怀熠看出来了,这是逃避,还有能让这小子乱阵脚的事?
陆旋言辞恳切,单膝跪下:“陛下,万万不可。”
赵怀熠:“说出万万不可的理由来。”
陆旋:“……臣心里有人了。”
赵怀熠:“这不是正好?”
陆旋咬咬牙:“娶不得。”
“有夫之妇?”赵怀熠观察他的脸色,又猜,“守节寡妇?”
皇帝穷追不舍,陆旋破釜沉舟,猛地抬头,“臣,有断袖之癖!”
赵怀熠沉默片刻,揉了揉耳朵:“有就有,不用那么大声。”
第191章 乱子
陆旋走出门外,看守的侍卫持刀背立,与殿门有些距离,应当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
但有一人除外。
今日当班的魏凌站在两步开外,侧对殿门,歪着脑袋,一脸呆滞。
恍惚的双眼盯着陆旋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将他往边上拖去,好悬没被陆旋下意识打开。
身为侍卫统领,魏凌相对自由,能来回走动,一如往常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以便随时听候皇帝传唤。
这以往是份殊荣,但今日,他这都听到了些什么!
魏凌四下张望,比起陆旋更像心虚的那个。确定无人能听到,他狠狠压低声量:“你老实跟我说!你刚才在里边,说你断……是真的吗!”
陆旋犹豫片刻,为难点头:“不敢欺君。”
已经震惊过一遭的消息得到确认,魏凌再度愣住。
他竟从不知晓这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惊愕过后,又想到与陆旋走得极近的班贺——那家伙抛却本质,至少表面看着细皮嫩肉,不少人明里暗里夸过美姿容。要不是为人低调深居浅出,也是掷果盈车的美男子。
这小子只对班贺殷勤,班贺也对他异常上心,难不成……
魏凌忍不住喉头微抖:“恭卿知道这事吗?”
陆旋缓慢而郑重摇头。
魏凌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旋视线隐蔽地扫了他一眼,语气沉重:“这件事,还请替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他。”
魏凌听出他声音低落,立刻义气地拍着胸脯:“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停顿片刻,补上一句:“还有皇帝知。”
陆旋面露感激,抱拳拱手:“谢过魏兄。”
目送陆旋离去,心中感慨万千,随即魏凌面色一凛,一掌拍在人粗的朱漆大柱上:“哎呀!哎呀呀!”
忘了问他是不是对恭卿有意了!
对这件事的在意,一直持续到魏凌交班回到家中,不住犯嘀咕。
妻子冯歆同丫鬟摆好饭菜,叫来魏凌。夫妻俩成婚数年,膝下无子女,桌上只有两人坐着一块儿吃饭,平日还会说些话,今日却静悄悄的。
冯歆瞥了眼魏凌,只见他两眼放空,恐怕嘴里嚼着什么都不知道。她忍不住开口:“食不下咽的,想些什么呢?”
魏凌赶紧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糊不清地嘟囔:“你说,好男风是怎么回事?”
冯歆夹菜的动作一顿,一双秀美明眸腾地冒起火气,啪地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怒喝:“魏凌,你反了天啦!”
她起身挽袖,魏凌动作快过脑子,危机感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抱起碗就往外奔,这才勉强保住了仅剩的一点饭。
姓陆的害人不浅!
最终陆旋也没能要回那笔钱,就算是皇帝也没法为他出面。
户部核销得按他们的规矩来,若是今日这个要加塞,明日那个要使特权,户部还要不要办事了?这一年规划还要不要作数了?
就算要成了,到时候就成了陆旋的污点,够御史言官好参一顿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帝糊弄了,陆旋不懂这些官方流程,这会儿才后悔起没了解些各部公务办理程序。
他试着去找户部打探报销何时能批下来,然后就被小吏几句话劝返。倒也不是爱答不理态度恶劣,而是被问起那小吏就说公务繁忙,前边还有大批排着队等核销的帐。
官署人力不足,事关国家财政又要验核精算,不能出错,时间自然就耗费去了,谁也没闲着,都在夜以继日伏案苦干呢。
知道与六部官吏打交道肯定没那么容易,陆旋闻言当即放弃纠缠,打道回府。
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那几个职权特殊的部门,甭管多大官,哪怕只是个书吏,都满嘴弯弯绕绕的官腔。现在还能好声气敷衍,问烦了,摆起脸色来保不齐比皇帝派头还大。
在皇帝追问下脱口而出的胡话,让陆旋到现在还觉头脑发热,恨不能重新来过。
这份懊悔情绪在见到班贺时,又增了些赧然,几乎不敢直视那双清透的眸子。
见陆旋从宫里回来后,就一副眼神飘忽颠三倒四的异常模样,班贺难免担忧,温声问道:“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陆旋干干咽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
班贺疑惑道:“那你入宫做什么去了?不是皇帝召你入宫么?”
陆旋想了想,勉强扯出一个不算谎言的借口:“……我找皇帝要银子,没要到。”
他表情一言难尽,像是不愿再提。
班贺还道他是被皇帝为难了,安慰道:“君王总会有些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皇帝从来在军费上绝不吝啬,该给你的银两,不会少给你。”
陆旋点点头,望着班贺柔和体贴的笑,名为愧疚的小刺不断扎在他的心窝里,又痒又疼。
贸贸然说出的话,若是传出去,又是一个麻烦,这不是给人送话柄么?
他可没打算今后一直与班贺保持明面上不熟的关系,总归有一日要光明正大同进同出。他不在乎外界什么污名,但一想到班贺会因他今日失言而遭受指点编排,便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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