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低头,靠在班贺颈窝处:“他给我说了些武将的事。”
当年在叙州时,骆忠和就给陆旋与鲁北平提过当朝部分将领,提到他们的升迁、战绩、性格、处事风格等,为将来遇上做准备。
不过那时只是讲述各战役时顺口提起,并未系统完整地将所有人都介绍一遍,峦安那位石总兵便是漏网之鱼。
陆旋这回在石士轻手下吃了亏,骆忠和分外后悔,没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
但除了石士轻此人在此事中为罪魁祸首,还有另一个人有着不可逃脱的责任。
这回守住峦安城,陆旋以押送满赤仑王子为由回京受赏,但被与石士轻交好的监军所污蔑,暂留京中。而石士轻遭贬,丢了总兵一职。
看似两败俱伤的局面,其中也有获利的。
兖朝在这场战役自始至终未丢一城,而驻守峦安的总兵换上了淳王的人,接替镇守一方。在骆忠和看来,这其中的安排,有着极大的个人私怨。
骆忠和的信中写到,淳王向来不喜石士轻,只因石士轻妄行事,私下接纳外族逃人,就连与兖朝交好的部族逃人也会收容。
边境接壤地域百姓自愿迁移是不可避免的,但逃人却是完全不同。
逃人是部族的背叛者,被抓回去是要遭到严惩的,而石士轻公然接纳逃人,势必会引起对方的不满,交好的部族也会因他的轻率而得罪。
因此,淳王早就有换掉石士轻的意思,让自己人取代石士轻的地位。
石士轻自然清楚淳王对自己的不满,受淳王之命被派来的陆旋又怎么会得到他的好脸色?
对此一无所知的陆旋,完全是被利用了。
淳王大可以告诉陆旋他的想法,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瞒着他,将他送入险地。
若非陆旋战力非凡,突破包围,回城后对石士轻实施强硬手段反制,出事的可不仅是踏白那么简单。
班贺无声听着,心中掀起轩然大波,控制着呼吸,黑暗中的双眼早已满是痛惜。
是他亲手将陆旋送到淳王手里,是他让陆旋去为朝廷卖命,淳王脱不了干系,那他更是不可置身事外。
就在陆旋前往西北之前,他还对陆旋说过,信任淳王之类的蠢话——他还是太过自负。
淳王那样的人,自己竟然只是因为他对火器制造的支持,而忘了他的不择手段与行事狠绝,说出他是个好人的话来。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说过最愚蠢的话。
班贺紧搂陆旋,难掩自责:“言归,言归……”
陆旋静静靠在他身边,感受身旁温热体温,感受到他的情绪,用更用力的拥抱安抚:“这不是你的错,恭卿。”
“这是我的机会,我必须有利用价值。这一切都是我所能接受的,我会让淳王用得更顺手。我会成为他手下,能够接替重任的那个人选。”
那个声音坚毅决然,如同一个重逾期千斤的承诺,抱着此生必要实现的决心。
班贺久久说不出话来,在这无声寂夜,唯有牢牢抱紧对方,切实感受鲜活躯体与温度,方才能确认这世上仅存的温情。
“笃笃笃。”
忽然门外有人敲响房门,虽然并未贸然闯入,还是惊得班贺猛然抬起头看去,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他捂住陆旋的嘴,防止他出声。
陆旋无辜望着班贺,黑亮的双眼眨了眨,双唇动了动,轻抿他掌心的肉。门闩是搭上的,不用那么害怕。
班贺一哆嗦,松开手,陆旋撑起身体,贴着他耳畔,用气声说道:“门我关好了,没事的。信不过我,怕我露馅?”
这时候哪有心情应付他,班贺把陆旋往下按,提起被子将他盖住,向外问道:“谁啊?”
“师兄,是我。”孔泽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到是他,班贺更是一脑门子汗:“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下移,孔泽佑似乎是在门外坐下了。
这模样不是三言两句就结束的,万一一会儿觉得门外说得不尽兴,要进来,当场撞破,班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慢慢说。”班贺努力放缓语气,甚至打了个哈欠,营造他已经困了的假象,“你快去休息吧。”
“就说几句话,很快的。”孔泽佑没有放弃的意思,贴着门问,“师兄,我真的自私吗?”
班贺心里再焦急,对这问题也不敢随意敷衍过去,没法立刻给出答案,思索片刻,才道:“你自己认为呢?”
“之前不怎么觉得,枳儿一说,我又觉得是有点儿。”孔泽佑坐在门外,有些丧气,“师兄你疼我,闵姑也什么都顺着我,至多在我说错话的时候,你才提醒我几句,因此,我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从未想过这是自私。”
难得反省一回,班贺竟然有些欣慰,说道:“你今日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不算太过分。并非出于本心自私,只是无人提醒你。我也有不周到的地方,没能早日纠正这些毛病,今日枳儿点明,我才发觉自己的疏忽。”
“师兄!”孔泽佑听得感动不已,师兄对他的宠爱照顾已经很好了,平日那么忙碌,都会顾及到他,如何都不能说疏忽的。
想到往日温情,孔泽佑眼眶一热,站起身来双手按在门上:“师兄,今晚我就陪你睡吧!”
“别、别了!”班贺坐起身,差点语无伦次,“给你铺了床不睡,不是白费了功夫?我这张床小,你这么大人了,还要同我睡,你是撒娇的孩童么?你不是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孔泽佑叹口气:“唉,长大成人也不能不要师兄呀。不过若是床小那就没办法了,等回去了,我再和师兄睡吧。”
“!”腰上忽然一痒,班贺差点叫出声来,低头瞪着不知什么时候蹭过来,隔着中衣轻轻叼着腰上皮肉的陆旋。
回去也没必要一起睡,陆旋心想。
好不容易哄走孔泽佑,班贺双手捧着陆旋的脸,强行对视:“你在捣什么乱?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了。我去认错,下跪求谅解,求到他松口为止。泽佑那么爱你这位师兄,平日也算敬重我,应当不会有异议的。”陆旋说。
班贺抬手盖在他的前额上:“让他发现你我睡在一个房间,如何能说得过去?”
陆旋嘟嘟囔囔:“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以前,也没少一起睡。”
“你还说!”班贺在发展成恼羞成怒前收了收情绪,化解差点被撞破的危机后松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班贺思绪重新回到先前提起的事上,语气缓和下来:“那你还是决定继续跟随淳王?”
“嗯。”陆旋道,“这次淳王利用了我,我若是死了,那就是白死了。可我不仅活着,我还立了功,那淳王绝不会亏待我。”
以命换取这些,值得吗?班贺想问,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陆旋已经做出决定,在他心中,必定是值得的。
班贺闭上双眼,既然如此,那么他也会做他所能做的一切,与陆旋携手一同走下去。
第230章 产量
孔泽佑的深夜自省行之有效,第二日见到他时,他话少了许多,在众人面前撑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唯有乱飘的视线暴露他定不下心的本性。
穆青枳从西南偏隅来此,班贺当仁不让做了东道主,只是他做不来伴游,也不知道穆青枳这年纪的小姑娘喜好什么,与他们这帮人同行难免拘束,有所顾忌。
班贺索性安排了孔泽佑陪同穆青枳在京城周边游玩。他们年纪相仿,虽然总要拌嘴,可那不正是两人相处轻松,放得开的佐证?
陆旋便也给袁志与何承慕下了任务,让他们俩跟随保护,倒不是怕那俩半大不小的姑娘小子有危险,而是怕他们不知轻重,闹出大事来。
得了匹新马,自然是要相处磨合的。陆旋一顿鞭子把乌夜骓抽服了,但离驾驭它行军打仗还差得远,想要达到人马合一的默契就得多练。陆旋没有耽误时候,当日便牵着乌夜骓去了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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