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贺轻笑一声:“一个五品放在州县是最高官,放在京中什么都不是。他也不是把我当一回事,不过是狐假鸱张罢了,我不至于如此高自标誉。”
倒也是,阿毛摊手,反正这回来是为了接伍旭,其他人无所谓。
延光四年三月,班贺携先师亲孙孔泽佑回京,在有贤王之称的宁王赵眀瑞举荐下,任工部虞衡司郎中。官居五品,位于工部尚书、侍郎之下,为一司主官。
工部军器局为虞衡司管辖,班贺任职第一件事,便是推举伍旭任军器局大使。他牢记当日与伍旭的对话,决意亲自前来迎接,宁王当即应允,求了当今圣上一道圣喻,命其即刻出发。
可以说,他连虞衡司郎中的凳子都没坐热,就马不停蹄地来接人了。伍旭也是个果断人,班贺已经为他做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能不识抬举?当日便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剩下的妻子与儿子慢慢整理,稍后入京,他率先前往驿馆与班贺会和。
入京途中,伍旭还是有些忐忑,他虽不为容貌困扰,但因容貌而丢官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再次入京,又会是怎样的际遇?
伍旭犹豫良久,忍不住打听:“今上,如何?”
他问得含糊,班贺却清楚他问的是什么,笑笑:“旦明兄不必担忧,今上虽然年纪尚轻,但有宁王辅佐,贤明纳谏,励精图治,专心朝政。在我看来,今上可以成为旦明兄想要的明主。”
伍旭点点头:“能得到恭卿你如此赞许,我也就安心多了。”
当今圣上赵怀熠为正宫皇后华清夷所生,四岁便被封为太子,自幼便以人君的标准培养,举止德行,学识谋略皆由当代大家教导。
先帝宾天,今上继位,皇后便成了当今太后,名正言顺,前朝后宫一辞同轨,毫无争议,皇帝的地位无人能撼。
先帝在战后大兴土木,消耗国库,引得今上不满,连带对工部不以为意,有意冷落。但班贺回京后,献上部分图稿,或许是在宁王劝导下,皇帝一改前态,亲自任命班贺为虞衡司郎中,可见他并非一意孤行固执己见的人。
这是不可错过的机遇,班贺坚定地认为,应当牢牢把握。
完成迎接伍旭的任务,班贺带着阿毛回到居住多年的旧庭院,门上的锁完好无损,他却盯着门看了半晌,无奈摇头,取出钥匙开了门。
院内设下的机关未被触发,屋檐下坐着的人笑眯眯地,抬起手招了招。
那人梳了个道士髻,一支古朴的乌木发簪以道门独有的子午簪插法竖着插在发髻中,藏青长袍宽大,俊眼修眉,样貌出色却不凌厉,含笑一望,仪态脱俗,颇有些仙风道骨。
可在班贺眼里,无论外表再怎么仙风道骨,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当年的顾拂,不过是一对互称师徒街边行骗的假道士之一,不知走了什么运,给一位国公相面,三言两语把人哄得高兴了,因此得以进入钦天监。
他那位师父早早仙游,顾拂一路做到了五官保章正。
但要说起钦天监的顾拂如何与工部的人打上交道,还得从先皇在时说起。
皇城之地与别处不同,真龙栖息处,乃是开国君主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以保国运昌盛,万代兴隆。任何不合时宜的开土动工都是影响了皇城风水,影响国祚,危及国运。
因而凡皇城内外官民营造动迁,都需要钦天监进行占卜,挑选良辰吉日。就连工部修筑宫殿、陵寝诸如此类工事,首先便要去找钦天监定日子。
虽说班贺并不信这一套,但顾拂对待此事颇为认真,每每找到他定时辰,都会细致地推算好半天。
由他定下的开工吉日,皆是大晴的好天气,从未遇到过刮风下雨,并且接下来几日都能顺利做工。
即便是运气使然,班贺也得承认,顾拂这份运气再好不过。他不太信风水影响国运,但他十分清楚,若是开工当日遇到恶劣天气,不仅延误了工期,圣上那儿也不好交代,顾拂从不出纰漏,帮了工部大忙。
班贺回身合上门:“你怎么进来的?”
“我就那么掐指一算,”顾拂拈起纤长尖细的手指,精心修剪清理过的长甲呈半透明状,素白的手腕露在袖子外,平白添了几分妖冶,“你今日应当回了。”
班贺:“堂堂钦天监五官保章正,不算些正经事,成天干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说算多了折寿?”
“此言差矣。”顾拂站起身,“国事天下事是天机不可泄露,算了才会折寿,你这点小事,无碍。”
班贺低声喃喃:“我这点小事,你可千万别算。”
顾拂当做没听见,伸了个懒腰:“成日在钦天监绘制星图,记录星轨,我这双勾魂摄魄的明眸都快盲了。”
阿毛忍不住了:“是挺勾魂摄魄的,一黑一白俩无常,都在你眼睛里。”
班贺宽慰道:“盲了也好,好像瞎子算命算得更准。”
顾拂:“……一派胡言,算得准不准和瞎不瞎没有任何关系!”
班贺:“哦,你们算命先生的事,那我就不知道了。”
顾拂阖眼,心平气和:“无量寿福。”
别以为阿毛不知道,他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在骂街。
第78章 聘猫
阿毛有样学样,跟着念了一句无量寿福。
这年纪的孩子正是好奇好模仿的时候,瞧着有意思就跟着学,也不管其中的含义,更不会去想这样做对不对,总之动身体多过动脑子。班贺瞥他一眼,他便吐吐舌头,笑嘻嘻地往边上躲。
班贺看向顾拂:“阁下到底有何贵干?若是没有要事,我们要休息了。”
“当然有正事。前几日你不是说要聘一只猫吗?走,我带你聘猫去!”顾拂兴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双手竖在胸前搓了搓,满眼迫不及待。
的确有提过这事。班贺带着阿毛在外时间不短,院子一直没人住,魏凌倒是请人来清理过两回,可满院的物件堆积,也不知道哪件有用哪件无用,不能擅动,清理的人只是浮于表面地清了清灰。
于是等到班贺回来,准备好好整理一番时,发现那堆玩意儿已经成了耗子们磨牙藏身之所。夸张点说,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在这里解决了。
大黑耗子青天白日就敢在房梁上蹿,阿毛拿着巴掌大的弩机射中两只,然后被毫不畏死前赴后继的鼠辈弄得头皮发麻,不敢踏入屋内一步。
还得是靠魏凌抓了几个京营的小兵,在班贺的应允下不再投鼠忌器,一鼓作气捣毁老巢。彻底整理过的房子晾了几天,才重新住回来,另请了个老妈子专职做饭打扫,不过平日并不住在这里。
顾拂这么一提,好像是觉得老鼠并没有被驱逐干净……不,重点不是这个,班贺语气认真:“你到底有没有正经事做?”
顾拂面容更认真,从那张脸上竟然看出了庄严:“带你去聘猫,还不够正经吗?”
班贺:“……在哪儿?”
顾拂笑起来:“秋官灵台郎家的,我算过了,今日是纳猫吉日,怕去晚了都被人要走了,替你着急呢。”
说了句等着,班贺进屋换身衣服,随他往出走。阿毛兴致勃勃地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看看人有没有跟丢,跑着跑着回过头来,兴奋地抓着师兄袖子央求,见到小猫了让他来挑。班贺对此不太在意,点头随他去。
途中路过南货店,顾拂停下等候,班贺进去买了一串小鱼干,提在手里。一路穿街过巷,到了顾拂口中秋官灵台郎住处。
秋官灵台郎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先生,私下里没那么多规矩,开门见到外边的人,笑着点点头,便把人迎了进去。
老先生家的猫是只拖枪挂印的白猫,头顶与尾巴是花色,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顾拂轻车熟路地走到柴房,蹲下盯着柴堆旁稻草棉布搭出的窝,两眼放光。
班贺跟在他身后,低头往下瞧,母猫躺在窝里,五只花色各异的小猫正翘着毛绒绒的尾巴,颤颤巍巍地到处爬。
还带着崽呢,总不至于说的是这只母猫吧?那就只能是这几只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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