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猛地朝相反方向转过脸去,快步走到了前面。
那背影欲盖弥彰地露出红透的耳根,哪里逃得过班贺的眼睛,背着手慢悠悠跟上,眼中笑意更深。
先班贺一步进了院子,敷衍了阿毛吐泡泡似的一连串“旋哥旋哥”,陆旋将吃食一股脑塞到阿毛手里,板着脸走到柴堆边上,提起斧子,力道精准带着股不知冲谁的狠劲,将无辜受牵连的木柴一分为二。
“来者是客,哪里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快放下!旋哥,别忙了,坐下吧。”阿毛象征性喊了两声,那意思是,我阻止过了,他非是不听呢。喊话不见成效,他立刻收声,欢天喜地一头扎进小零嘴里。
“别吃太多,一会儿还要吃饭。”
陆旋冷不丁出声,惊得阿毛手一抖,刚拿出来的肉脯掉到了地上。
心疼地将肉脯捡起,阿毛紧张地吹了吹,嘴里念叨几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自我安慰,一口塞进嘴里,滋味从舌尖占据整个口腔,满意地眯起了眼。
班贺进了院门,反手将门合上,招呼一声阿毛,又招呼一声厨房里的闵姑。听见声响,陆旋瞳仁滑动,最后一斧将柴劈开,利落抱起扔到一边,整理起柴堆来。
“喵!”
一声尖锐惊惶的猫叫响起,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随后一道灰影从柴堆里蹿出,一蹦三尺高。
陆旋呆滞地看着那只快得只剩残影的猫,四爪落地立刻没有章法地胡乱划动,原地跑了两下,才一鼓作气冲进某扇没有关闭的门里,不知去向。
那只名叫斑衣郎的狸奴总是这般神出鬼没,藏在各个角落里,叫人忽略它的存在。又在不经意的时刻出现,给人一点惊喜。
或者是惊吓。
“哈哈哈哈哈!”
班贺率先忍不住笑出声,随后是阿毛,就连厨房里忙碌的闵姑和刚进门的鲁北平也被异响吸引来注意力,掩盖不住笑意。
“回来了。”班贺笑着对鲁北平招呼,净了手准备吃饭,自己先回房换身衣裳。
鲁北平到水缸边舀了水,净了手,然后咕咚灌下一大口,剩下的全浇到一旁的花圃里——那里边是闵姑栽的大蒜和葱花。
“你下午去哪儿了?”陆旋问。
虽然鲁北平入京有一段时日了,可他应该每日沉心备考,京城繁华富贵泼天,却并非如表面光鲜亮丽,从未见识过这番景象的北平心思单纯,陆旋难免担忧他被利欲迷眼。
他在京中没有别的依靠,一直借住班贺家中,若是出了事班贺难免受牵连。他又是鲁冠威独子,身为兄长,陆旋不自主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询问鲁北平行踪的语气有些严厉。
换了身常服出来的班贺挽着袖子:“北平这么大人了,还不能自己出去走走?”他走到鲁北平身边,轻轻推了一把,“去吧,拿碗筷去。阿毛,你也别闲着。”
“哎!”阿毛应声而动,麻利扯下一块抹布,卖力地擦起桌子来。
鲁北平有些反应过来,对班贺的维护感激笑笑,接过闵姑递出来的碗筷,一面向陆旋解释:“我在京中遇到几个也是今年参加武举考试的,还算聊得来,就交了几个朋友。我成日独自训练,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何,这几个朋友好广交朋友,我只需要同他们交好,就知道了很多事。”
说来鲁北平也觉得好笑,那几人的性子十分外放,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鲁北平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前几日又在街上遇到,那几位说什么也要拉他去喝酒畅谈,说到武举的事,鲁北平便跟着去了。
参加武科考试人数远不如文科,录用人数也不能比较,每科录用少则四十人,多则八十人,听听其他考生的消息,多少能估量自己的胜算。
被班贺眼神提醒,陆旋放缓语气:“交到朋友了,是好事。唔,多和朋友往来,也是好事。”
听得班贺直摇头,这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嘴笨的时候是真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鲁北平半点没放在心上,喊着肚子快饿死了,满心满眼都是吃饭,嘴里塞满了还要竖起拇指夸,闵姑的厨艺是他吃过的厨子中最好的!
夜里陆旋顺势留宿在此,但就那么几间房,不是住了人就是堆了些杂乱器具,现在收拾也来不及了。
鲁北平热情邀请兄长今晚同自己睡,正好他们兄弟俩能说说话。阿毛凑热闹地上去扯陆旋胳膊:“那不行,旋哥得和我睡!”
话音未落,就被陆旋揪着后领摘下来,放到了鲁北平身边:“你们俩睡去吧。”
鲁北平低头与仰头的阿毛对视,阿毛眼珠骨碌碌转,闭着眼摇头:“那不行,平哥睡觉打呼。”
鲁北平连连摆手:“他睡觉放屁。”
陆旋:“……”
这俩人关系倒是混得不错。
“谁也别说了,我今晚,”陆旋瞥了眼班贺,“和班侍郎睡。”
班贺嘴边的茶水噗噜冒起一个泡,咳咳两声,淡定点头:“我都可。”
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他是真敢啊。
当事人已经做出抉择,阿毛第一个赞同,拍了拍鲁北平结实的胳膊:“也好,你看你这一身腱子肉,再和旋哥睡一块铁定挤得慌。师兄没你那么壮,正合适。”
这么说班贺就不乐意了,一下将袖子挽起到肩膀露出胳膊,用力握拳曲起手肘:“我也有的,我也有。”
陆旋眼带笑意,拉起班贺往房间走:“走,收拾收拾。”
被拉进房里班贺也没放弃,指着鼓起来的手臂,向他求证:“你看,是不是有肌肉?”
陆旋低头,在他手臂上啄了一下,激得那一片迅速起了鸡皮疙瘩,班贺忙不迭把袖子拉下来,低斥一声胡闹。
房门乎的被敲响,陆旋一顿,扭头问道:“谁啊?”
鲁北平兴致高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哥,你身上箭伤应该好透了吧,咱们明儿一早去练箭!”
陆旋敷衍回了声好,嘱咐了一声早些休息。鲁北平如愿以偿得到应承,兴高采烈地回房去了。
应付过去,陆旋转脸看向班贺,班贺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早些休息。”
陆旋扣住班贺手腕,将人拉到身边,房门又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闵姑拘谨的声音:“天儿见凉了,这儿还有一床被子,你们拿进去盖吧。”
房门打开,班贺憋着笑的脸露出来,接过被子道了谢。
闵姑怕他们俩一张被子睡得挤,特地给他们送一床来,又端来一盆热水,特意叮嘱热水不够灶上还有,做完这些她才安心回了自己房间。
合上房门,班贺走到床边将被子扔到床上:“行了,你一床我一床,晚上谁也别抢谁的。”
检查过房门内部插销,确定门已关好,陆旋转身将班贺扑倒在床榻上:“你非要跟我分个你我么?”
“这话怎么说的,”班贺费力调整姿势,陆旋放松一点压制力道,压迫感稍稍没那么强烈,“你什么东西不是我的?连这条命,都是。”
他永远都是那么自然轻巧地说出口,做的却与说的全然不同。
陆旋从上至下俯视,接受俯视的人却无半分身居人下的自觉,眼中没有任何敬畏、轻蔑,只有坦诚包容,一视同仁。
第153章 别扭
“皇帝给我赐了一座宅邸。”还没见到宅子的影,陆旋原本不想说,但班贺今日的拒绝让他心里不安。
以往他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想给却给不了。现在他有了余钱,班贺却不要,那他要什么?
“赐宅?”班贺笑道,“京中官员都不见得人人有住宅,出得起钱的自己置办房产,出不起钱的只能租赁,不分官阶大小。御赐住宅可是难得殊荣。”
陆旋注视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很好吗?”
班贺笃定:“当然好。人生在世,所贪所图无非就那么回事,钱财、住宅、娇妻美妾。平头百姓庸庸碌碌一辈子,就是为了一间房,一片土。置办住宅,是为了结束奔波有个定所,皇帝赐你宅邸,就是想让你心中有个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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