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笑容转为叹息:“俞贵妃胃口不佳,前阵子劳累过度,身体虚弱,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原样。”
张全忠压低了声量:“太医今日来过没有?”
“来过了。”张吉说道,“周太医每日都来为俞贵妃诊断,安胎的药方也每日调整,尽心尽力着呢。”
“那就好。事关皇嗣,不可疏忽大意。你一定要好好照看俞贵妃。”张全忠郑重道。
张吉面色肃然:“知道了,干爹。干爹您对先帝忠心日月可鉴,先帝宾天,俞贵妃腹中是先帝唯一血脉,我一定为干爹尽心。”
张全忠这才放心点头,转身离开。
季长赢当日被接入宫,在让他见到皇帝之前,张全忠先见了他一面。
季长赢身量修长,面容清秀,丝毫没有因进宫而紧张,神态自若,落落大方。
张全忠对他态度和善,说道:“我与你干爹是老相识,你在宫中有什么事,我会照顾你的。”
长赢懂事的跪下:“多谢张公公,既然张公公与干爹是故友,那便是长赢的长辈,长赢也会为张公公尽孝。”
张全忠说道:“对我尽孝就不必了。让你入宫是陛下的要求,你只要照顾好陛下就是。”
长赢低眉顺眼:“陛下自小就是长赢跟在身边伺候,许是一时习惯,才叫长赢入宫,自然是不如您各位周到的。待陛下过段日子熟悉了,就不会需要长赢了。”
张全忠道:“若真如你所说,就好了。既然陛下想要你伺候,你就在陛下身边,安抚陛下是第一要务。太后关心陛下,盼着诸事顺利,你入宫后,让陛下舒心就靠你了。”
长赢听懂了话里的意思,拜了一拜:“长赢愧不敢当,安抚陛下是长赢分内事,若有不周到之处,长赢还指望张公公指点一二。”
张全忠对他一点就透十分满意,点头道:“你跟我来吧。”
行至门前,季长赢深吸一口气,对张全忠说道:“张公公,让我自己去见陛下吧。”
张全忠缓缓道:“陛下就交给你了。”
长赢俯首躬身,等张全忠走开,这才推门而入。
听见声响,赵青炜抬头看来,长赢止住脚步,低声道:“殿下?”
赵青炜惊喜站起身,几步上前握住他的双手:“长赢,长赢!”
“殿下,是我。”长赢隐蔽回头看了眼,“殿下,这可是宫廷中,我若是这样称呼您,被别人听见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内侍,可经不起重刑。”
赵青炜瞪大双眼:“谁敢对你用重刑!我看谁敢!”
话说出口,他反应过来,眼神黯淡。当然有人敢,他已经没有了可告状的皇兄,在宫里无依无靠。
长赢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殿下稍安勿躁,算是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在外人眼皮底下做失礼的事。”
赵青炜有气无力的点头,如果长赢不守规矩,被人抓到把柄,他根本没有能力护住长赢。
见他被说动,长赢试探着说道:“陛下,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吃饭?”
赵青炜对他口中说出那个词不再过激,闷声回答:“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吃不下。”
“陛下以前在王府,可是出奇的好胃口。与那位孔小公子在一块的时候,还比谁吃得更多。”长赢说,“陛下最爱吃的,是樱桃肉,酸甜可口,咸甜适中。孔小公子还说太甜不下饭,您夹两筷子樱桃肉就吃下了一碗。”
赵青炜听着,回想起来,有些笑意,想到现在所处的地方,生生忍住了。
长赢继续道:“陛下当初说,王府里做樱桃肉的厨子,是从御膳房出去的。我还说笑,问陛下,那岂不是宫里就没有好吃的樱桃肉了?”
赵青炜忍不住笑了,被他这么一说,胃里咕噜咕噜响,空荡荡的胃直泛酸。
长赢捂着肚子:“宫里人说,陛下嚷着要让我进宫来,一刻不停的把我接进来了,也没等我垫两口肚子。让我照顾陛下,我还把自己给说饿了。”
“你饿了?我这就叫人拿饭菜来。”赵青炜立刻看向门外,他可以饿肚子,但不能饿着为他进宫来的长赢。
餐食很快呈上来,两人坐下,相视一眼,不客气地吃起来。
长赢一面吃一面说:“陛下说得对,果然没有王府的好吃。”
赵青炜嘴里塞了一块肉,说话有些含糊:“对吧对吧!”
守在门外的张全忠侧耳听着,小皇帝终于开始吃饭,松了一大口气。长赢能哄好皇帝,有几分本事,他也好上报太后,让太后安心。
听闻赵青炜被那召入宫的内侍三言两语说服,不再饿着自己,华清夷长叹一声,说了声那就好。
夜深人静时,四下无人,华清夷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就这么待在黑暗中,脑中不断出现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
怀熠吐血的模样、小殓时的模样、承载着怀熠身躯的棺椁、赶回来的淳王,还有薛太后带着赵青炜哭求的模样。
所有的所有,都那么触目惊心。
华清夷心中泛起愧疚,为那一晚私心做出的决定。她不该就这么牵扯进一个无辜的孩子,她并不想伤害薛太后母子——望着手中儿子送给她的贺寿礼玉串,华清夷眼神逐渐坚定起来,驱散不经意显露的脆弱。
为了俞贵妃腹中皇嗣,绝对不能让淳王登上皇位。
眼下,还有一道难题。
华清夷为了保护俞贵妃,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皇嗣的消息。儿子留下的遗诏中,要将延光一朝后宫妃嫔遣散出宫,俞贵妃无故留在宫中,于情理不合。
这样,就只有公布俞贵妃腹中皇嗣了。
俞贵妃身怀先帝皇嗣的消息传出,若不是国丧期间,京中必定街头巷尾一片哗然。
短短二十日不到,就相继得知皇帝病故、新帝是裕王赵青炜,好不容易消化接受,又得知皇帝有血脉存在于世上,班贺如遭当头棒喝,晕头转向,半天回不过神来。
赵怀熠有个遗腹子,那赵青炜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尴尬。
太后身强体健,若是能安然活到那遗腹子长大成人,毫无疑问会为自己的亲孙儿争取皇位。那赵青炜又该如何自处?
他时年已有十七,正是大婚娶妻的年纪,太后不允许他纳后宫,朝臣都不会答应。
大婚后,延续香火是顺应天理,可生下的孩子都将成为遗腹子的竞争对手,太后岂会坐视不理?
难道要让赵青炜绝嗣不成?
就在班贺这边一头乱麻理不清头绪,宫中又传来消息,太医院同知吕仲良被太后下令逮捕,关押入刑部大牢。
与这次的消息一比,前面那些都不算什么了。班贺吓得不轻,立刻动员起来四处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仲良虽然嘴巴不饶人,实际上心善正直,以前没少得到他的照拂,这他回遭难,班贺必须出力营救。
得益于班贺经常入宫见太后,与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能搭上几句话,稍稍花了点心思与银两,班贺终于得知吕仲良犯了什么事。
那宫人泄露了秘密,舍不得钱财——日后年老出宫,还得靠着这些养老呢。
他惴惴不安看着班贺,又似警告:“此事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班贺低头道:“自然明白。”
接二连三的冲击下,班贺过度刺激的头脑已经平静下来,再猛烈的消息,他也能泰然自若。
脚下像是有自主意识,领着班贺来到将军府。
他便走进门去,见到陆旋,脚步停下立在原地,面上复杂,分不出悲喜。
“怎么了?”陆旋温声询问。
班贺竟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张着嘴半晌没从杂乱思绪里理出一个话头来。
陆旋牵着他进入屋内,为他倒了杯茶水,放进他的手心里,握着他的手:“喝口水,慢慢说。”
班贺一口喝下杯中水,狠狠出了口气:“言归,俞贵妃的事,你应当听说了吧。”
陆旋点头:“听说了。这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想来你该头疼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