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转身回到何承慕身边,将窑神小心放到他手中:“快回去吧,别真撞上巡逻队。”
三人摸黑回到了住处,何承慕将窑神放在桌上,翻出火折子,吹亮了,借着微弱的光低头一看,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窑神比成年男子巴掌稍大上一圈的身躯上,被铁钩般的利爪戳出了四个血洞,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惨不忍睹。它气息微弱,几乎察觉不到呼吸,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圆睁,嘴边似乎有血迹溢出。
郑必武干干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这只耗子,真是由内至外诉说着它的死不瞑目。
“别看了,我这里还有点伤药,不知道顶不顶用,先给它涂上,包扎起来,好与不好只能明日再看。”陆旋说着,扔了只小瓷瓶到何承慕手里,回到床上躺下,背过身闭上眼,“用完了放在桌上。”
何承慕擦擦眼泪,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点药粉,小心洒在伤口上,一丝不苟地上药。
郑必武在边上看着他给耗子包扎,又看了看躺着不知是否入睡的陆旋,面上露出一点费解,摇摇头,回到了自己床上。
暖和的被窝此时毫不意外变得冰凉,郑必武眼神幽怨,他这颗心,也跟着被子凉透了。
闹了这一出,成功削弱了班贺探视带来的影响,陆旋闭眼没多久当真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刚睁眼,陆旋便听见何承慕掀开被子下床的声音,然后是一句欣喜的:“还活着,窑神还活着!”
陆旋坐起身,自顾自穿着衣裳。何承慕捧着用自己衣服团出来的窝跑过来,被他瞥来的眼神阻隔在两步开外,但并不影响报喜的心情。
窝里的耗子还不能做大动作,鼻尖却小幅度嗅着周围与自己的身体,何承慕激动得又开始掉眼泪:“伍长,窑神福大命大,活下来了。”
袁志和方大眼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何承慕简短截说,格外声明是陆旋救了窑神。窑神是他的救命恩鼠,伍长又救了窑神,那伍长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陆旋最快速度穿戴整齐,这才看向那只命大的耗子,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何承慕眼泪悬在腮边:“伍长,你、你笑什么?”
陆旋从他身边走过:“它现在,成了咱们里头第一个负伤的了。”
何承慕乍然听他说出“咱们”,又把窑神算在了这里头,愣了好一会儿,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破涕为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郑必武一切准备妥当,看何承慕还抱着他那只耗子不撒手,催促道:“别看了,快换衣服集合。别以为熬过昨晚就行,这伤且得治呢,你先顾好你自己。”
何承慕连忙放下窑神,一面穿衣服一面发愁。郑五说话确实不中听,但也说的没错,昨晚窑神自己挺过来了,可它身上的伤那么重,岂是硬撑能行的?
整个白日何承慕都心不在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同伍中,唯一有那个本事帮他的只有伍长,可陆旋没有多分心思在他身上,回屋拿纸笔研墨写了些什么,便不见踪影。
心怀疑惑,郑必武在射场找到了陆旋,还以为陆旋会借着这个机会表示关切,怀柔笼络,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和别人比赛骑射。
外场看了一会儿,郑必武无意识点头,必须承认,陆旋骑射功夫了得。射箭本就不易,马上颠簸移动,射箭的同时还要控马,更容易失了准头。
这段日子的暗中观察,足以让郑必武对他的个人能力给出一个高评价。这样的人若在京营,往低了说,进入精锐部队不成问题。若要往高了说,郑必武自认能力不足,难以判断他的上限在何处。
原本葛大人的吩咐是要盯紧班贺,眼下却只能盯着陆旋,自己的前程都快折腾没了,还在这儿想人家能走多远。郑必武无声长叹,转身离开了射场,真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犯了哪个冲。
孙世仪找上门时,班贺正在给阿毛讲解《营造法式》,对面小姑娘穆青枳坐在边上,似懂非懂地旁听。
穆青枳这些日子每天都来,扫扫地擦擦桌子,抢着洗碗煮饭。班贺做不到恶语相向,好言规劝反正是不听,索性就让她去做,只是早晚两餐要多做些,里边包含给她们祖孙俩的,权当是请了个人。
见来了客,穆青枳局促地起身,倒了杯茶。
孙世仪没打算久坐,喝了口茶水,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放下:“这是陆旋给你的。”
接过信封,班贺将信纸抽出,大致扫了一遍,重新折起放回信封,嘴角含笑。见他这副模样,孙世仪心中好奇,却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不去窥探其中内容,起身告辞。
“孙校尉,明日我有些东西想托您带给他,不知是否方便?”班贺问道。
孙世仪点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备好了,尽管来找我。”
班贺欣然一笑:“多谢孙校尉,我明日一早就送到你府上去。”
“客气!”孙世仪抬起手一摆,离开了这座院子。
天色已晚,穆青枳也回了自己家,班贺点上灯,嘱咐阿毛继续看书,他要出去办点事。虽不知师兄这么晚还要做什么去,阿毛拍着胸脯保证:“师兄你去吧,我看房子你放心。”
出了巷口,班贺径直朝着济善堂走去。到达医馆,他跨过门槛,高声提醒馆内人自己的到来:“吴大夫,吕大夫,我来买点药。”
吴大夫站在柜台后算账,冲他笑笑:“仲良,去帮龚先生抓药。”
“是。”吕仲良走近了,背对吴守道便露出原形,提起半边眉稍,觑他一眼,“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班贺摇头道:“药不是给我自己用,是给老鼠用的。”
吕仲良了然点头:“哦,明白了。鼠药,我这就去给你拿点砒霜。”
班贺强忍着笑意,叫住他:“此鼠药非彼鼠药,我不是要毒死它,而是要救它。那老鼠被鸟抓伤,您看着抓些能愈合伤口的药就行。”
“……你准备用这儿的药治一只老鼠?”吕仲良脸色发绿,控制不住拔高了声量。
第46章 姜迹
“老鼠怎么就不能治了?”吴守道听见他们的声音,伴随着啪啪拨算盘的声响,慢条斯理说道,“大小也是条性命。仲良,抓点黄芪、血竭、白芷、煅龙骨。”
吕仲良一哽:“是,老师。”
“这些药都有补气固表、止血生肌的功效,至于怎么喂给那只老鼠,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吴守道从柜台后边抬起头,暂时停了手上动作,“若是人么,还可以佐以红粉外敷,促进伤口愈合。可那是只老鼠,人用药都要根据个人体质调整用量,更何况是那种小东西。你们手上没数,难以控制,不慎撒多了,怕是与砒霜的功效异途同归。”
班贺笑着点头称是,不多时,吕仲良抓好药用纸包起来,扯一截细绳扎上,放在台上任人自取。
“这里没多少药,就不报价了,你看着给吧。”吕仲良道。
吴守道闻言眉头一皱:“这还收什么钱,龚先生拿去就是。”
“要给的。”班贺拿过药,从荷包里摸出一摞铜钱,也不数,搁在柜台上,“吴大夫妙手仁心,救苦救贫,我没您那本事,能拿出来的唯有这点小小心意。您收下,救更多的人,也算带着我的一份。”
吴守道不再拒绝,给了他就收,开着医馆不可能只出不进,连药材都买不来,更别提救人了。
班贺转身离开,不忘对吕仲良说句笑言:“吕大夫大德。上能医治堂堂天子,下能挽救区区鼠辈,这些药,我替老鼠谢过您了。”
吕仲良闭口不言,脸上写满了“还不快走”。
走这一趟没有花费多少功夫,班贺回到院里,阿毛已经没在看书了。他直愣愣看着门口,那本《营造法式》放在一旁,被风吹得书页乱翻。
屋里亮着灯,阿毛却坐在屋外,班贺面上表情顷刻消失,快步走到他身边,立刻被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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