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是这毫无情意的温柔,足够叫她铭记。
那身影渐渐消散,只留下前方赵青炜的背影,在雨水浇头中毫无气势可言。
她曾对他是否能成为合格的君主犹疑不定,如今却信念更笃,赵青炜一定要成为真正的皇帝。
华云荣轻声说道:“陛下其实是想要做好的,对不对?”
赵青炜没有回答,脚步缓了下来。
华云荣目光越过他的背影,望向前方,眼眸微动,蒙上些许落寞。
萧莲玉撑着伞迎面而来,走到近前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将伞撑到赵青炜头顶。
她语气因担忧而急促:“陛下,怎么就这么让自己淋着雨,要是着凉了怎么办?那些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这样怠慢当今天子,一定要狠狠杖责才好!”
赵青炜木然站在原地,侧头看着萧莲玉,什么话也没说。她拿着罗帕擦拭赵青炜脸上的雨水,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他,无暇顾及旁人。
擦过脸颊,萧莲玉又捏着衣袖拭过他的肩,这才注意到皇后静立不远处,正看着她。
悻悻收回手,萧莲玉盈盈一礼:“妾身见过皇后。”
华云荣笑了笑:“妹妹来了就好,陛下执拗,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陛下淋了雨,得快些热水沐浴,换身衣裳,就交给妹妹照顾了。”
萧莲玉小心看她一眼,却从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点点头:“皇后姐姐放心,妾身会照顾好陛下的。”
她目光回到赵青炜身上,轻唤一声:“陛下?”
赵青炜应声而动,两人在伞下同行,萧莲玉不安回头,华云荣站在原地,面上无喜无悲,目送他们离开。
从始至终,赵青炜未曾回过头看一眼。
长赢与几个小内侍快步跟上,路过华云荣身边,躬身一礼,虽未开口,神情欲言又止。
华云荣笑容得体,温声道:“上回你告诉我不少陛下的喜好,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不过,终究是我无法得到陛下喜欢,白费了你的心意。”
长赢目光不忍,深深鞠了一躬,匆匆离去。
皇帝冒雨绕宫殿行走一圈不能算秘密,只是对外不能说是被华太后借着天象不详的由头整治一番,传到外臣耳朵里的说法,美化了不少。
听闻天有荧惑入南斗的不详异象,皇帝深感歉疚,尤恐祸及天下,当即不顾风雨大作,徒步绕殿一周,以化解灾厄,告祭天地。
朝中大臣皆是赞叹,皇帝虽年少,却有一片赤诚仁德之心。一场注定会引发舆论的不详天象,就这样化解。
在那之后,无论发生何事,也不好牵强附会到这样一位仁德的皇帝身上。
入宫前,孔泽佑还对此津津乐道,朝臣们在华太后与皇帝的两方阵营里斗法,要是皇帝没能做出任何举措,那还不得被人抓着把柄一顿数落?
班贺却想的是,顾拂特意来同他说是什么意思。
以往顾拂来,没有哪一回不是别有深意,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不是在为皇帝发愁。
“泽佑。”班贺出声叫住要出门的孔泽佑,见他回头时目露茫然,忍不住提醒道,“在皇帝面前,千万记住,注意谨言慎行。”
孔泽佑听他要说的是这个,一笑,道:“知道啦,知道啦!这不是早就说过的话,我一直记着呢。”
班贺点点头:“怕你一时得意忘形。总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孔泽佑一面向门外走,一面抬起胳膊摆了摆:“知道了,忧国忧民的班尚书。走了!”
入了宫,孔泽佑一路规规矩矩,直到见到赵青炜,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赵青炜嘴角弯了弯,低头看着面前的书,岑玄同也已经在候着了。
岑玄同担任负责教导皇帝的日讲官,以往都是选朝中学识渊博,经学蕴藉,资历深厚的老臣,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加封太傅的绝无仅有。
因有裕王府内教学那段经历在前,赵青炜平日还算恭敬认真,这几日讲学却明显有些不耐。
不时出言质疑,待岑玄同耐心解释,他便一笑了之。在伴读的孔泽佑看来,也能看出他是故意挑衅。
“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
岑玄同话音刚落,赵青炜便开口道:“依岑太傅方才所说的,天子是山岳,是日月,是天下瞻仰之表率。又有言,繁星不可与日月争辉,既然如此,为何星辰之变,能撼日月?”
岑玄同八风不动,清楚他所质问的本质是什么,语气如常回道:“星辰之变,必不能撼日月,不过是日月之变非同小可,引动星辰。”
赵青炜步步紧逼:“山岳高峻不动,日月贞明普照,若非遭到邪恶外力,又岂会生变?”
岑玄同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明白他意有所指,虽未开口回答,眼中却有了些许赞赏。
片刻,岑玄同说道:“陛下须得知道,既有日月,便有背光处,山岳也分阴阳两面,天下无绝对纯净之地,但日月山峰从未被黑暗吞噬。”
赵青炜一笑,问道:“那请问岑太傅,既然知道有外力试图撼动日月,是否应该将邪恶外力彻底消灭?”
岑玄同暗叹一声,皇帝这是来找他不痛快来了。
“岑太傅怎么不说话了?为师者,不是要解惑么?”赵青炜直直盯着岑玄同,不依不饶。
孔泽佑有些看不下去,笑着说道:“陛下说的是,对日月不利的当然不能纵容存在。不过,那些事情最好还是问武将们去,那是武将们最擅长的,他们不正是为陛下翦除威胁而存在的么?”
赵青炜目光转向孔泽佑,注视的目光没有一丝笑意。孔泽佑原想说句玩笑话缓解气氛,却不想开了口没起到缓解气氛的效果,反倒给自己引火上身,面上笑容凝了一瞬,收敛了些。
赵青炜说道:“我与岑太傅讨论国策,不是玩笑事。你既然是伴读,好好听着便是,若是没有高见,大可不必开口。”
孔泽佑一噎,垂下头:“是,陛下。”
这么一打岔,赵青炜不再纠缠,岑玄同低头一笑,继续讲了下去。
从宫里回来,孔泽佑在自己房里发泄地大吼大叫,将手边扛摔的都砸到地上,叮呤咣啷一阵响。一会儿又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抄起斧子在柴堆里一顿乱劈,嘴里大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闵姑在一旁不敢靠近,屋顶睡觉的斑衣郎都探出头好奇张望。
直到班贺回来,他还没消停,闵姑连忙向班贺求助:“也不知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在外边受了气?我可从没见过他气成这样。”
班贺笑着安抚:“不用紧张,没事的,你先去做饭吧。”
闵姑迟疑点头,进了厨房。
听到班贺回来的声音,孔泽佑已经住了手,脸上怒气未消,不用等他来问,便迫不及待诉说自己的不满:“我好心好意去陪他,他倒好,冲我发脾气,我哪里得罪他了?不过想要当个和事老,不领情就算了,还让我闭嘴!这才多久,就晓得使皇帝的威风了,就要把我踹得远远的了?”
班贺连连点头安抚:“小声点,别惊扰了邻居。”
孔泽佑依言声音小了些,嘴里不停:“得罪不起太后,就拿我们这些底下人撒气,亏我拿他当朋友,替他开心替他愁,他就这样对我?这伴读,我不当了!我去当个寻常工匠,也不受这平白之屈!”
班贺约摸猜到发生了什么,恐怕,泽佑是被他所牵连。
对外界指责,班贺从不辩解什么,他承认,他对上的态度与行径,符合一切弄臣的特质。
皇帝登基至今,他一直在向太后示好,皇帝与华太后矛盾加深的当下,也不例外。皇帝心中生出不满,是合乎情理的。
但越是如此,班贺越不能在这时候向皇帝倒戈。
第265章 装病
朝中年长有声望的大臣,都是皇帝的坚实拥趸,他们所秉承的是忠孝仁义,君臣父子,纲常伦理。皇帝大婚后还让华太后训政,没拿后宫不得干政出来说事,已是对太后极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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