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当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爱笑,也不怎么笑。
这张脸庞无论悲喜,模样都一样。
可如今他有了喜怒哀乐,时而会留恋人间颜色,突然也就会笑、会生气了,也有了很让他在乎的人。
“今日偷闲,陪先生看日出。”钟煜自然而然地腾出一只手,给沈怀霜拉过缰绳,白寻很顺从地跟着钟煜掉转方向。
“先生可曾看见过太阳从山顶上升起的样子。”
沈怀霜和钟煜站在峰顶上,澄黄的朝阳徐徐上升,如同燃烧的红炭心,大地像是被这一把火燃起了,烧开四角天空,绵延在大地上。
其实这场景沈怀霜是见过的,他本来就住在高山上,日日都能看到。
他这一生也看过很多次朝阳,很多次是他站在峰顶,念着剑诀悟道,却没有这一回让他看得真切。
旭日初升,烈阳似火,如画卷铺展般,在眼前浮现。
原来这就是他和钟煜走过的人间。
第94章 “说你喜欢”
阳光倾洒时,沈怀霜抬起头,淡淡笑了下:“看过日出,但从来没在山顶上这样瞧过,之前不曾留意过,这里居然这么——壮阔。”
壮阔这个词,沈怀霜在脑海里回想了会儿,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随便找一个词去形容。他又在山顶上朝下看去,薄云好像缭绕在胸膛,山林摇晃,群鸟遥遥从山林中飞出,望着那些远去的黑影,却不觉得寂寥。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沈怀霜才回首看去,手上忽然握了只手,他们从山顶离开,又步入了丛林深处,沈怀霜跟在钟煜身后,沐浴在晨光里也缓缓跑了起来,穿梭在林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天地间的一阵风,无处不在,也无处不自由。
越过山溪时,钟煜小臂一用力,拉过沈怀霜,跳过了潭石,他怕沈怀霜不方便,把他背在了自己身上,越过了流水潺潺的溪流。
“踏青的时候,最适合春日,不过冬日来这里,好像也有春时的意味。”沈怀霜抬手,挡住了头顶的眼光,“不过,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在一起逃?”
“山腰处还有泉流,再往前还有个在石桌上刻了棋盘的亭子。”钟煜偏过头,凑在沈怀霜面前,轻笑了声,“我本来就是要带你来这里,冬猎逃了就逃了吧,我逃的次数还少么?”
沈怀霜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又起身,钟煜刚才的笑声好像还停在他耳朵里,他被钟煜背着,一路走过起起伏伏的山道。
他们在山里走了一天,正午饿的时候,就地烤鱼,堆起火炉。沈怀霜站在溪里,从水里摸鱼的时候,他面上忽然就飞溅上了钟煜泼开的水花。
沈怀霜偏头望去,一抬手,手里半尺长的鲫鱼拼命晃动尾巴。他恰好偏头避开,听到水珠时四溅声。
“先生!”钟煜的声音有些懊恼。
沈怀霜得逞地笑了,这一笑就停不下来,好像他活了那么久,也终于回到了年少时的样子。
他们在山上走了一天,到了暮色四合时,他们又回到山顶上,看天上的星宿。
到了晚上的时候,天气变得寒冷,沈怀霜身上多披了件大氅,他坐在钟煜身边,低头看他擦动碎石,生起火炉,烛火哔啵响起,他的臂膀上又靠上了钟煜的臂膀。
“先生,你识星宿么?”
墨空之中,璀璨明星密集地排布,如同坠落在长河里的银珠。
钟煜朝沈怀霜看了过去,支起胳膊,指了指天上星宿。
沈怀霜指了指,又对钟煜道:“那一处叫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钟煜听一遍,复述了出来,偏过头去,嘴角带了笑,“先生背那么利索,我以为先生要和我讲紫微斗数。”
沈怀霜别过头,闷笑:“我不会这个,北斗是从前我师父讲给我听的。”
钟煜嘴角带笑,又道:“星宿我也知道一个。”
“你看,天狼星。”
沈怀霜顺着钟煜指的方向看去,他望了会儿:“从前不曾留意过,它是在这处么?”
一双手伸过来,半遮住沈怀霜的眼睛:“那先生记住了么?”
沈怀霜抬手,白袖垂下,指尖所向,独星闪烁,他落在钟煜手背上,指尖划过去,一笔一划,只点了两下,画出天狼星和它下方的星宿。
沈怀霜薄唇启动,对钟煜道:“星宿一共一颗,但它下面还有一颗,对么?”
掌下升温,钟煜的目光落在沈怀霜露出的下半张面庞上,薄唇微抿透着玉润的浅色。
长睫扫过他掌心,微痒。
钟煜忍住想要低头的冲动,哑声道:“对了就和我再看一会儿。”
他们靠在一起,真的在山顶上看了会儿,沉默间,夜风里好像浸润了春日才有的软柔。
临到下山前,钟煜又给沈怀霜递去一个锦盒:“吃点再走吧。”
“这家桃花酥产自西市口最有名的一家点心铺,桃花瓣用蜜水酿过,再融入青城出产的小麦中,揉之以清泉,风味很好,先生尝尝。”
“它在京城很有名?”沈怀霜低头看着手里的桃花酥,目光专注,问得一本正经。
钟煜给沈怀霜描述着集市盛况,又解释道:“从百年前开始出名,它就开始要排长队了,那个时候这家店只开在城中的小巷子里,后来才搬出坊间。”
话落,沈怀霜专注听着,低头,咬了一口桃花酥,细细尝了会儿,晚风吹来,天边暮色四合,墨蓝色渐渐点染天空,又像画笔晕染,过渡过明黄。
钟煜转头望过去,唇角莞尔,目光平静:“先生你喜欢么?”
沈怀霜点了点头,他开口时,如同很随意,却是肯定道:“当然喜欢。”
钟煜嘴角的笑扬起,他低眉看着沈怀霜,抬臂揽过他,忽然扑倒了他。
一时间,天旋地转。
沈怀霜被钟煜抱着推在地上,两人交叠着,竟像两只玩耍的动物,在地上滚了一圈。
沈怀霜落在他怀里,无量剑不离身,一直背在背后,落在钟煜怀里,这剑却不硌到他,仿佛背上所有的重量都被身后的那双手带走。
钟煜覆压在沈怀霜身上,凝视着对面眼睛。他压得不算用力,但成年男子体型到底沉。
沈怀霜面色微诧:“这是做什么?”
钟煜凝视着他,没忍住,嘴角微扬,低声问:“再打个滚好么?”
沈怀霜回视过去,看了会儿,他颦眉望了会儿,眉头松了下来,无奈道:“好吧。”
钟煜抱着沈怀霜滚了三圈,取走了落在沈怀霜黑发间的绿草,眸色深深,垂下长睫,低笑道:“先生,我好高兴。”
沈怀霜被钟煜抱在身上。
有那么一刻,白衣薄衫齐刷刷往下垂,他低头对视时,仿佛坠落在银河群星中。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满目星空,光辉落遍大地。
“我想,再听你说一声喜欢。”钟煜启口,那声说的平静,“说你喜欢。”
“我?”沈怀霜凝视着,伸出手,手背上便覆着钟煜的手,他被摁着捧住了钟煜的脸。
掌心相触,皮肤下温热的触感传了过来。沈怀霜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喜欢那两个字像极其难以启口,就在开口前,他别开了目光。
“今天答应你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说。”沈怀霜滚累了,又和钟煜靠在一起,“以后再告诉你。”
第95章 子渊的另一幅面孔
“我想听你说。”
钟煜很少有对沈怀霜说“不”的时候,他话语平静,覆着沈怀霜手背的手也松了下去,眼底却平白无故多了分执拗和痴意。
沈怀霜哑然笑了声,失语片刻:“可如果是你要我说,哪里有我说这句话的意义。既不是我情愿,也不是我有感而发。”
钟煜还是望着他,拖着他的脸:“那要说我不想听道理,只想听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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