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留着泪痕,一点晨光落到他们眼中,纵然他们形容狼狈,却忍不住擦去泪痕。
崐仑弟子衣服都脏了,混泥带土,像刚从土里刨出来。
这时,这群少年才想起来,他们已近两日没有进食过了。
沈怀霜指着庙宇的方向,道:“先去寺内避风尘。”
他踏着硬土而去,稳稳背着背上的钟煜。
张永望走在沈怀霜身侧,频频看向他背在身上的钟煜,道:“师叔,我来替你背。”
沈怀霜手上的伤口还未包扎,露着那块深得没发结疤的肉。
他却摇头道:“走火入魔不是小事,还是我来。”
第49章 你能别再强撑了么
月明星稀,旷野中,一点豆大般的微光在地上隐隐约约,沈怀霜带着一队人站定在小庙前,叩响了木门。
叩叩。
余音悠长。
沈怀霜:“我乃崐仑人,途经永绥,不知可否在此落脚片刻?”
门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沙弥推开门,合手,对着沈怀霜作了一揖,清朗道:“快请进来,我师父正请你们进去。”
崐仑人前前后后挤入了半大点的小庙。
青石板路上,人群如长龙,一入殿,众人把小庙挤得满满当当,围着肃穆的佛像站了一圈,在神像的凝视下,几乎无处落脚。
佛像低眉,黑铜塑身,眼见慈悲,身上不见一丝尘埃。
小庙失修,瓦片漏雨,成一串串长线地落下。
滴答,张永望额头上落了一滴水。他扯袖子擦了擦额头,凝神之余,才看到了跪在佛像前的老住持。
沈怀霜颔首开口:“叨扰师父,我辈乃崐仑人,途径此地,多有麻烦。”
老住持闭眸敲着木鱼,他眉宇花白,额上皱纹遍布,如道道沟壑。
听到身后人的声音,他收起了手上的木鱼棒槌,回首望去,面容宽厚。
他这是才念完了一段经,回头先是望见了沈怀霜胸前黒褐色的血迹,又瞟到背上的钟煜。
老住持:“你们这是从永绥出来?”
沈怀霜:“我这弟子才脱险,身上有几处骨碎,我想给他接骨。”
老住持叹了口气,握着棒槌,道:“你们随我过来。”
沈怀霜背着钟煜去了庭院,眼下没有躺椅,他在一块搓衣的石板上,放下了钟煜。
小沙弥慧心提着热水过来,利落地帮沈怀霜除了钟煜外衣。
沈怀霜扯开钟煜腰带,用温水化开钟煜身前粘着血迹的创口,小心拨了里衣下来,问道:“有纱布么,干净些的布料都行。”
“有。”慧心细细展开布料,偏头正好看到钟煜的臂膀。他本娴熟地帮衬着沈怀霜,看清伤势的刹那,纱布停滞在半空。
那副躯体练得极好,肌理清晰流畅,劲瘦勃发,只是他身上,血迹混着黑土,一臂长的新伤赫然爬在狰狞的旧疤上,伤口结了痂,红黑混杂。
背部成片的擦伤,已是最轻微的伤,肋下青紫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慧心吓了一跳。
沈怀霜皱紧了眉,凝神看了会儿。
清水里,浸了片祛垢的符箓,他又拿木瓢往钟煜身上浇去。
早前探灵脉时所用的一缕灵气,一缕青烟似的飘远了,消逝于天地。
所幸灵脉护体,挡了一灾。
也所幸,钟煜肋骨没断。
沈怀霜低眉,撕了钟煜的旧衣,在清水里涤荡了下,沉着做着清着伤。
他形容狼狈,不比躺在石桌上的人好多少,揉皱的衣带在泥水里滚过,底部沾染了泥水斑点。
庭院寂静,可他整个人就像雪光,冷而无声,照亮了一片黑。
只是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笃定。
沈怀霜眼底有几分阻塞,如强弩之末。垂在一侧的手,隐在袖下,正微微发抖。
这抖动的频率不似人惶恐时的战栗,正是整个人精神和体力绷紧至极点时的疲态。
慧心好心道:“施主,我来吧。”
沈怀霜谢过他:“小施主,你若方便,可否帮我寻两块木板?”
固定钟煜伤处的间隙,弟子都从大殿跑到了庭院里,狗崽垂尾一样,哀求道:“小师父,我们才从灰里出来,可否给我们处空地,让我们洗洗。”
沈怀霜修为受损,不便再用,他看了少年一会儿,从乾坤袖中一个驱水的符箓,交给了张永望:“永望,请你驱使了。”
在场的几个都是少年,一看到驱水符箓眼睛都直了,登时掀了衣服,毫不避讳地脱光,像一只只打了赤膊的小鸡。
清凉的水柱当头浇下,龙形一般,呲得他们偏头避开。
少年不过适应片刻,就搓起了脸庞和背。幕天席地,水花渐到了他们的面庞上,终于洗去了一身沉闷。
沈怀霜抬头望着。
他感觉到腿也疼了,酸乏,几乎快站不住。
大赵虽有灵力压制,有灵力作为屏障护体,却不易使人感到疲惫。
这状态是灵力阻塞的征兆。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沈怀霜挣着庭院里的石板,缓缓屈膝。
衣带触及时,疲态像附着在石板上,粘着他,那一瞬间,他竟无法挪动身体。
沈怀霜启口,又吸一口气,偏过头。
小沙弥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套干净衣裳,搜罗了整个寺庙只找出这一套多余的。
他见沈怀霜面色如常,他不说话时,眸色沉静,才让人瞧上去有几分距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慧心:“施主,这是换洗衣服,你也换下吧。”
沈怀霜望过去,又取木板再固定了钟煜的臂膀,取过衣衫,谢过:“有劳。”
原来那身旧衣已经脏得不能再穿了。
衣襟前都是黑红的血渍,泥渍、水渍,红黄黑三色混在青衣上,遥遥望过去,堪比融在一起的颜料。
沈怀霜推门,走入偏厅。
入门的刹那,日光、木板,像浮在水上的舟,一切都摇晃起来。
他稳住脚步,反撑住门板,又从灵脉中汲取了些灵力。
待那阵目眩感稳定些了,他重新整素仪容,再从庭院出来,住持已在正殿支起一口锅。
锅内滚滚煮着米粥,姜末,葱末撒在粥上,一时米香肆意。
老住持分了粥,和众人一同抱着滚烫的粥碗坐下,他舀了一勺,却并不吃,看向沈怀霜,问道:“你们中,是谁偷了什么东西,害他成这样。”
众人捧着碗,却是噎了一下。
沈怀霜答:“住持可是永绥的知情人?”
老住持叹了口气。
他望着庭院内的菩提树,眼神流转,说道:“你们出来的那座神庙是我建的。”
“永绥神庙内,法器华美,即使蒙尘多年,光彩却如当年。难保有人好奇心动。”
“偷法器的,极易易遭本尊现形追杀。”
张永望:“老师父,神殿里的‘守护神’神不像神,妖不像妖,到底究竟算什么东西。”
老住持不急着答话,抿了下唇:“永绥的神,原是一名女子。”
“据说,这女子在西域受酷刑后活埋而死。一个过路人见她曝尸荒野,实在不忍,便用自己的外衣罩住了她。”
“后来,那埋骨之处生出了绿洲,女子借白骨上的红花而转生,记得当年过路人的恩情,便找到了永绥,守护那过路人一地。”
“她是受人间香火供奉出的神明。”
“神女守护永绥多年,因此尊称一声守护神。她常年隐于沙漠中的绿洲,模样如寻常女子。一日,她在山泉边,遇到了青年的国王,两人以曲通心。”
“再后来,国王娶了永绥的神明回宫,受神明恩泽而长生。”
“只是没几年,中原灵气渐渐复数,灵气爆发那几年,风沙肆虐,妖物频频作祟。神女耗尽气力,始终难以应付。于是,永绥的民众开始怨责。”
张永望愣住了:“什么?”
老住持垂眼:“妖物修行,修为也并非取之不竭。信仰崩塌,神格不够,她平日还要护着一国之人,自然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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