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喉头仍是腥甜的,没咽下的那口血像堵在心口。那口血被推得涌了出去。
他想吐,可他眉心颦了颦,忍住了想吐的冲动。
姚府内见两人凌空回来,齐齐呼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竟都成了朦胧又遥远的声音。
钟煜低头,喘了两口气,手还伸在前面,指节动了两下。他收了手,又望了眼沈怀霜,那眼底黑沉,像深不可见的黑潭。
钟煜抬头望着沈怀霜,道:“先生,我们先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回崐仑路上,我再和你说好么?”
钟煜说话收放,早不似从前沈怀霜与他才相处的性子。
最后那一声“好么”,说在要处,总能听得沈怀霜有哑火要发,又像被泼了瓢冷水,顷刻灭了下去。
沈怀霜很少用师长架子威压,眼下却是截断了钟煜的话。
他无近乎以逼问的方式命令道:“回答我的话!”
第37章 那你能别生气了么
沈怀霜眉心聚着寒气,又道:“是谁这样教过你?”
他眉头跳动着,剑眉微颤,整张面庞就像揉皱了的宣纸,沉沉吐了口气,又道:“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这些。”
钟煜眉头动了动,紧紧颦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先生,我不曾接触过魔修,那一道符咒是我在崐仑书阁的密室里翻到的。魔修虽非正道,用的东西却是修真法术。他们既都是从正门出去的人,那为什么不能让魔修的东西为正道所用。”
河倾月落,天际将明,天青色衣摆猎猎作响,沈怀霜好似陡然变了一个人,有关钟煜心魔的想法在他心中翻滚,所有想法都纠缠在一起。
沈怀霜道:“你有这样驱使过死尸么?”
“没有。”钟煜答得干脆。
无量剑剑尖下压,剑光忽闪。
沈怀霜眉心一动,凝起些许:“哪怕是化形符箓,你不曾试过几次,又怎么知道,它有没有用?如果你没有把握,又怎会在那间暗室内用上这道化煞咒?”
钟煜朝沈怀霜剑尖走去。
黑衣触及削铁如泥的利刃,剑尖所指,正是心口。
他从怀中取出了无字书,仿若不介意方才沈怀霜那一剑,朝沈怀霜递去:“我在遇见先生之前,曾与黄山的掌门有一段缘,他曾把此物留给弟子。这无字书认了我为主,有些东西,我不明白的,先生不在时,它便替我解答。”
书页在风中作响。
沈怀霜眉头仍颦着:“是他给你开的蒙?”
钟煜手中捧着开页自如的无字书。
他任由沈怀霜拿无量剑剑尖抵着自己心口,好像心口上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利刃。
“无字书可以验证。”
“那化煞咒也是弟子在无字书上试过多回,才肯定它是能用的。”
剑光照了进来,森森剑光落在钟煜的眼睛上,那双眼锋利,俊秀的面庞落在月色下,相貌分明颇有攻击性,望之凛凛生寒,可当下却是像利刃收锋入了鞘。
“走火入魔,无非是心智不坚定者贪图捷径。先生,当时情急,无量剑诚然可以破除那妖僧,可那道化煞咒是最好用的法子。”
钟煜说着,捕捉到沈怀霜面上一瞬的变化,又道:“先生,我不是急功近利之辈。”
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好言好语地哄过任何一个人。唯恐沈怀霜还在因为用化煞咒一事生气。他又唤了沈怀霜一声,拉过沈怀霜袖子,俯低下身。
“给先生请罪。”
少年的姿态甚是谦卑,白墙上,落了少年侧头垂眸的影子。
他离眼前的道人只有半人的距离,另一只手落在道人肩上。
沈怀霜别过头,他手落在无量剑上,目光里仍含决绝之色。
他想到了钟煜心魔缠身之事,本被他放下的事,像藤蔓缠上心头,又被他褪了下去:“自作主张不是好事。不然你以为那么多修为堪比化神的魔修从何而来?”
无量剑应声收入腰侧。
沈怀霜眉心动了动,眼中水光流动,又问:“钟煜,你用那献祭术,要付出什么代价?”
钟煜:“一年之期,会让体质变得容易招揽脏东西,可我人在崐仑能有什么事。”
沈怀霜心头像骤然泼了盆冷水。
不入魔者,那一道根本就是想都不会想到。
钟煜胆子会大到愿意去请了不该请的怨灵,又浑然不觉地这有什么不好。
他还能说什么?
都迟了……
沈怀霜看向钟煜的手,袖子抓在少年手上,分明只是一段袖子,眉心皱了皱,松了钟煜抓在手里的长袖,拂袖道:“我随便你怎么样。”
“先生……”
“先生!”
钟煜在沈怀霜身后追着,走两步他伸出手,堪堪够到沈怀霜的袖子,可他伸出手,指尖攥了攥,一鼓作气地抓在手里,拉回了沈怀霜。
“先生……”
沈怀霜再遭不住钟煜那么去叫他,拂去腕上的手:“你自己那么有主意,就别这么叫我。”
那声音一声声朝他涌来,叫他听着心里发闷,不想钟煜再那么叫他,偏又有肝火积压着。他很少去发脾气,在他印象里,哪怕钟煜之前和他讲话那般不客气,他都不曾动过半分肝火。
话落,沈怀霜旋即转身,天青色衣袍流转,擦过鞋面。
他缓缓转过眸子,朝钟煜望去。
钟煜在他一声斥令后,锋利的眼眸中一瞬露出了些许怔愣,黑瞳在眼眶中停顿了片刻,收起了所有强烈压下的情绪。
他一扯嘴角,又望了望沈怀霜,颓然道:“我不那么叫你,那我叫你什么?”
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打在白墙上,少年立在道人身前,树影摇动。
耳畔间只有沙沙声。
沈怀霜停了下来,一瞬间,动火之余,又想,他有必要那么和钟煜说么?
就算他生气,是非、黑白泾渭分明,在意钟煜在幻境做的,但他是钟煜师长,他的职责,本就是去引导他。
他该和他好好说的。
沈怀霜眉间耸起,频频动着,他提了口气,道:“你不要以为什么事在崐仑就会万无一失。”
钟煜保持原来的姿势,黑眸中月光照入,眼皮上压下的褶皱在眼尾垂着,又撩起。那颗眼尾痣凝在黑睫处,像凝着无数说不清的情绪。
少年马尾在风中摆动,发丝擦过眼下痣,目光不偏不转。
钟煜迎风又道:“那如果有朝一日,弟子堕了魔,先生会清理门户么?”
沈怀霜没有看向钟煜,无量剑握在他手里,拇指滑动:“如果真有这一天,我会拿无量剑,亲自清理门户。”
话语说得冷淡,他抽身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镇定,如同根本没有把多年师徒情谊放在心上。
可放完了这一声冷言,他却没有再看向钟煜,指尖摸索在剑上。一时间,整颗心像倒悬着,空空落落。
钟煜面色沉静依旧,眸中的光一瞬如化不开的墨,叹了声:“弟子明白。”
他垂下眸子,从袖中取出魂灯,在指尖上打开了那盏属于姚富商的魂灯。
魂魄如流萤,绕了两圈,缓缓寻起原身。
那处光芒微弱,沈怀霜跟随姚富商那盏魂灯到了书房门前,他走向光影所在之处,心头积郁的思绪也压了下去。
魂魄落入其中,床底下的姚富商悠悠转醒,天旋地转间,他看到了倒转过来的沈怀霜。
姚富商目光聚焦,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起身,道:“我回来了!”
张永望素心等人一前一后带着姚娘子和陈芸过来。
姚家三人聚在一起,他年岁已过不惑,正是要到知天命的年纪,姚富商急急朝两人奔了过去,老泪纵横。
哭诉声不绝于耳。
哪怕他已经是不惑之年,哭起来也照旧面红耳赤,也可以想见,他对妻女疼爱。
沈怀霜由着几人哭诉了会儿,在旁静静听着,时而听到动情处,崐仑弟子面色也有不忍,要真算起来,有些人也是离家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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