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接过烤好的鱼,细细把木条上的鱼肉剔除了鱼刺。
道人一袭素衣如雪色,低头时,目光专注,鱼刺一根根在他手里拆下,从鱼脊到鱼腹,他像是在拆解什么精细的物什,眸子很亮,像融化了雪水,身处篝火前,身躯一半被照得很亮,一半落在漆黑的夜色中。
像是被染上了一半的人间颜色,
“你别光顾着忙,这事没有让你着手的道理,尝尝。”
钟煜唤了他一声。
沈怀霜闻言抬头,第一条烤好的鱼放在钟煜手中,又中途转回来,落在他的手里。
沈怀霜微微扬了眉,看着换回来的鱼。
他又看着钟煜,捏着鱼头,盯着钟煜,低头咬了一口,好像自他吃下去了,钟煜面色才又松泛起来。
鱼肉烤得外焦里嫩,丰富又细腻的油脂味涌了上来。
鱼皮上撒了细碎的盐花,混着鱼肉天然的肉质入口,几乎还原了整条鱼的味道。
其实很好吃。
而且几乎完美地照顾到了他的口味。
“什么时候学的?”沈怀霜看了一会儿,话随着鱼肉,一起咀嚼了起来,他长睫轻眨了下,咽了下去。
钟煜做的这东西实在到位。
可是钟煜在画境那段时间,真的有时间去学着连他的口味也能照顾到么?
沈怀霜:“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口味。
钟煜薄唇抿成一条线,开口淡笑了下,笑容淡去后,他有些迟疑道:“这事不难知道。”
鱼落在沈怀霜嘴边。
沈怀霜吃鱼时很小心,鱼身有一掌长,嘴角却没有沾到油花,他却没有下口咬了。
这一走神,鱼头轻轻碰到了沈怀霜的唇边,唇边微咸,他轻轻舔了一下。
如果是任何一件旁的事,他可以轻松脱口,说他很喜欢钟煜为他做的。
但事情的指向朝向自己,喜欢二字反而没那么容易脱口。
弟子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他心里那层为人师的想法占了下风。
好像话怎么说都很变扭。
少年面容开阔,已是介于青年时俊俏、锋利的模样,白袍勾勒出了劲瘦的躯体,腰身窄长,浑身上下就像从风雨里走来,锤炼过的刚硬模样。
沈怀霜开口道:“那我也想知道你的。”
话落,少年笑了,笑是那种平静的笑,极其轻松,像躺在风吹麦浪的土地上。
几分潇洒,几分释然。
沈怀霜看了一会儿。
他身上还披着钟煜那件黑色外衣,在清水里涤荡过手,谁想递出去那件衣服前,耳边突然响起一声。
“恭喜!阻止主角黑化值推进百分之六十。”
沈怀霜又被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打断思路。
在他发呆的间隙,黑衣骤然落地,他被少年扑在大地上,倒下去的刹那,就像他所想的那样,他像和他一起躺在风吹麦浪的土地上。
后背沾在土地上,也不算沉。
土壤的气息淳厚,又些许泥味,混合草木响,大地压在背上,沈怀霜觉得自己像绵延铺展开广阔的疆土,哪怕身处在银月悬挂的璇玑阁后山,他仿佛看到了金色的麦浪,他和钟煜一起倒在上面。
山川日月,麦穗压着他的面颊,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前所见,是明亮的。
眼前的少年,是明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明的。
沈怀霜的面颊落在钟煜手里,支起一只胳膊,昂起头看着。面颊所及,修长的指节略有薄茧,三分凉,又见几许暖意。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少年身上,又听到了钟煜清朗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钟煜垂下眼眸,马尾后发带落在沈怀霜身前,令人目不暇接时,他淡淡别开目光:“若是果腹之用,吃什么都是无所谓的。这舌头又是从锦绣堆里滚过一圈,好像就尝到人间味道,才算觉得好吃。”
“可偏偏,越是平常的东西,我越觉得好吃。”钟煜说着,又淡淡笑了下,调侃似的,道,“如果我从小养在你身边,不挑食,理应听话。”
“也算,好养活。”
怎么皇城里会养出这样的人?
沈怀霜笑时很淡,又是那种不自觉的笑,这一身上下,尽是反骨。
他觉得钟煜胡说,又觉得他好像没说错。
他想提到自己在玄清门时,师父曾经带他一起做面条,他记得和面的步骤,也记得山上雨后的竹笋味道最好,冬笋的味道要比春笋鲜嫩,雪菜要提前腌制,那个滋味,会让人很多年都忘不了。
他还会煮粥。
夜里喝粥,要比白日喝粥更有味道。白米粒要在锅炉内滚上一圈,用滚烫的铁锅把香味激出来,再加作料,喝上三碗都是不够的。
“我会的东西不多,刚巧都是寻常饭食。”
沈怀霜答着,发后长长的发带拖曳在地上,天青色衣袍如雪浪,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月色。
“以后有机会。”说完,他翻过身去,“我养活你。”
“你刚刚说什么?”少年后知后觉,“先生,你再说一遍。”
沈怀霜不答了。
天地倒转,他居然就这样靠在钟煜的身边,仰头看见了满目的星空。
银河璀璨,明月皎洁。
沈怀霜久久凝望着满是群星的天空,眼底流露出几分年少时的模样。树杈的阴影覆盖在两人面上,枝条长长地向群心湖而去,在它的尽头,正悬挂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
铃铛随风而过。
其实他也只不过是灵气消耗,钟煜也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地用镇魂铃守着他。
沈怀霜护惯了别人,看到镇魂铃的刹那,心底如同根弦被轻轻拨弹,发出轻缓的唱响。
铃音叮叮。
一声。
一声。
他习惯了的平寂心境又把这声响压了过去。
心境回归寂静后,草虫振翅,在他耳边唱了好几声。
钟煜靠在了他的身后,气息像是薄薄的雾,笼罩了下来。
沈怀霜怕自己压到他,往旁边挪开一点位置,长睫翕动,困意席卷上来。
草风席卷过两人之间,夜深露重。
迷迷糊糊间,沈怀霜半睁眼,看到了铺展在地上的那件衣袍,才启唇,他却靠着一个暖和的胸膛。
沈怀霜清秀的面庞对着薄衫,枕着手背,才要回应一声。
钟煜又道:“夜深露重,靠过来些。”
声音低沉,和缓,像泠泠的七弦弹奏过。
在那样的氛围之下,沈怀霜安静地伏在黑衣上,乌黑的发丝铺展在腰侧,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戒心。
沈怀霜睡着了。
不再是剑道宗师,不再是谁的师尊。
只是一个叫沈怀霜的人。
钟煜仰躺在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侧头看去。
望过去的刹那,心就像一颗春天的种子,触及了春雨,砰地一声破土,在他心口有力地跳动,还微微有些快,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脸红。
夜风吹过,一缕发丝覆在了沈怀霜的脸颊上。
在伸手触及前,钟煜平躺了回去,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天边的明月,放缓了自己的心跳。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拨开了沈怀霜的头发。
一下不够。
于是,又拨了一下。
第62章 他独一无二的神明
草叶翻动,钟煜好几次睁眼就看到沈怀霜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呼吸平稳,那张面庞上卸下了所有的负担,只是单纯地入了梦。
钟煜的梦境睡睡醒醒。
现实与梦境重合,他竟很大胆地梦见了自己把沈怀霜抱在了怀里,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抬手,用指节细细拂过沈怀霜的面颊。
沈怀霜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薄唇微抿,淡淡笑了。
钟煜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想醒了,应道:“沈怀霜。”
沈怀霜神情有些怔愣,但只是短暂的怔愣,他被弄得有些无奈,竟失语般笑了笑:“你好好说话。”
钟煜抱着沈怀霜,翻转在草地上,搂着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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