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坐在他身前,目光略过沈怀霜的眉角:“夜里睡不着,所以来找先生。”他的气息轻柔如清水划过,冷暗的夜色里,钟煜又偏过头,拿起了燧石。
咔嚓。燧石碰擦,火光四射,照亮了少点半低着的头。钟煜半张侧脸落在光里,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灯火一暗、一亮。
影子一暗、一亮。
少年发觉到了身边人正在看他,偏过头,锋利的下颌线擦着夜色。那双眼睛不偏不移,眼神专注、认真。
沈怀霜顿了顿,望向别的方向。
片刻后,他接过钟煜手里的书,随手拿了书上纸张,食指指尖落在纸张上,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画了起来。
符咒绘制初期常见用刀笔刻制,也可以用墨笔绘制。
能力强了到后期,用灵力绘制,效用也是一样。缠绕的符咒画完,纸上白光一现,烙印似的暗红色便落在白纸上。
沈怀霜还画着符咒,蓦地听钟煜说道:“先生夜里起来,不会觉得冷么。”
落到腿上的被子被少年的手拢了起来。
沈怀霜闻声抬头,翻过一页书,指节扣了扣床榻,往旁边让了让:“你要上来么。”
钟煜:“你这就让我上来了?”
沈怀霜之前就和钟煜同榻而卧过,还没觉得这件事会如何。
钟煜先是顿了下,随后一兜头,钻了进来。
区别于钟煜来时的小心翼翼,他上床时动作很快,拉过床单,像把两人罩住一般。
白色床单笼罩,如同一个小鼓包,盖上来满是皂荚香。
臂膀贴着臂膀,沈怀霜感觉到背后被人环住,一只手覆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背,肌肤相贴,凉玉似的。
“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冷了。”
“先生这样教我吧。”
沈怀霜本想把笔递还给钟煜,身后的手直接握了上来,身后像靠在火炉上,那个胸膛很结实,靠起来却不觉得硌硬。
沈怀霜微微偏过头,削瘦的脸庞对着钟煜,将错就错道:“我动笔了。”
钟煜垂着眼,目光流连在他的面上:“嗯。”
手指交叠,一共五道的符咒,两人运腕刻落,笔走如游龙。
沈怀霜微垂首,脖颈后大片白皙肌肤露出,手腕一动,一笔一划落在纸张上。
钟煜这一趟画下来,不需要沈怀霜教他第二遍。
背后的人贴着他,像拥着一块暖玉,只是还隔着一些距离。
沈怀霜问:“看清楚了么?”
钟煜压抑着心跳,故意向下抖了一下。一笔落下,符咒绿光堙灭,化成一张寻常的残破纸张。
钟煜垂眸看着,收起了这枚纸张,道:“最后一笔没看清,先生可以再讲一遍么?”
沈怀霜翻了两下书,耐心道:“那我再讲第二遍。”
那个姿势他举着书,手臂抬久了有些发酸,他手腕才松一下,身后人换了伸手,接过书,递在了他的眼前。
钟煜偏头望过去。
沈怀霜枕着床头,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枕在了他臂膀上。他说得认真,注意力全在那本书上,耐心十足、又不厌其烦地从头讲了一遍,唇畔开合时,声音温和、哑哑的。
“先画敕令。有敕、有令符咒才得以称为符咒。”
“你再往下画,由点连面。”
钟煜什么都没有听到了,他屏息,沉默看着,呼吸就在沈怀霜耳畔,他专注瞧着,思绪纷纷扬扬。
然后,故技重施。
符咒又在最后一笔上出了差错。
钟煜:“先生,再讲讲?”
沈怀霜微微颦眉。
平时他给钟煜讲东西,也从来不需要讲第二遍。这符咒也不是很难,钟煜自己学看都能么明白。
怎么今天教起来这么费劲?
他还是清了清嗓子,道:“行,再来。”
……
“……你听明白了么?”沈怀霜又讲了一遍,他转过身,微动一下,后背就贴上钟煜前襟。
那个胸膛热度很高,像是个炽热的火炉。
沈怀霜耳畔后有呼吸拂过,他理应当一阵风吹过,莫名地他朝旁边躲了躲,稍微避开了些。
耳畔微痒,他觉得有些热。
沈怀霜又回头,才开口问了句,身后人居然望着他的眼睛,嘴角忽而弯了一下。
那个笑多少有些得逞,黑沉的眸子里沉色渐渐消散,犹如江上飘荡的涟漪,荡漾开去,连眼底都是笑意。
沈怀霜身上像滚过热浪,热意又刹那退散了下去:“你是故意问我的?”
少年笑容顿了一下。
沈怀霜起身,被褥窸窸窣窣,他卷走了钟煜身上的被子,半低头时,黑发擦过下巴,清明的眼里晃过水光。
他推了钟煜一下,清了清嗓子,冷道:“下去。”
“先生,先生。”少年的话语急促,“我、我听明白了。”
谁教他这样的?
“下去!”
沈怀霜又推了钟煜一下。
“先生,先生。”钟煜抬起臂膀,挡了两下。他躺在原地,又结结实实挨了沈怀霜两下打。对面没到他,他就越发忍不住,越躲越想笑。
“你别推我,我要掉下去了。”
沈怀霜不让,钟煜又从前面反抓住他的手,小心地避开了沈怀霜虎口处,被褥窸窸窣窣,钟煜干脆把沈怀霜扑到,连着被子,他和沈怀霜像扭打在一起的兽,扭打过了,又互相扑在一起。
他们压在被褥上,滚了两圈,身上覆盖着白色的薄被,像落入一个极其隐秘的幻境中。
“先生,我抓到你了。”
钟煜和沈怀霜平躺在一起,他只是松松地抓着沈怀霜的两只手,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抓住了所有,缓缓把那双手扣了下来,那双黑沉的眸子一暗一亮。
他躲在被子里,像暴雨时找到了避雨处的动物,抬眸时,像落了极安定的光。
沈怀霜在他身侧看他,目光嗔怪,却没松手:“你夜里找我,到底做什么事?”
“就是想找你。”钟煜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没有别的理由。就是想留在你身边,看看你。”
“在画境的那几个月。”
“我很想你。”
钟煜缓缓说了出来,那些独自在画境渡过的日日夜夜,在那几场深如深渊,几乎让他爬不出来的修罗梦境里。
想这样就和沈怀霜躺在一起。
在夜里同寝也好,他特别珍惜他每个月出来的那一天,想为他着很多事。
“先生,你知道吗,我想你。”
沈怀霜有一瞬的停滞,少年又抬头,触及到了他的头发,像拨开重叠的云雾。他好像看到了苍茫星海中一颗极明亮的星星,落空而来。
被褥蒙住了他们两个人,空气在抽走,刚才泛起的情绪压了下去,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那,他有想过钟煜么?
沈怀霜忽而反问自己。
钟煜收了手:“先生,你给我讲点别的东西吧,我想听。”
沈怀霜转过身来,手肘撑着床头,压了压心绪。
他静静等着钟煜开口,随时从乾坤袖中取出书目,道:“为什么要我讲?”
钟煜和他并肩靠在一起,撑在枕头上看他:“因为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给我讲过东西。”
“最寻常的书。诗经、论语,都可以。”
“先生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沈怀霜从乾坤袖中抽出诗经,在床头展平,又问:“可是那些,你不是都明白的么?”
钟煜:“你讲就不一样。”
沈怀霜无奈一笑:“哪里就不一样了。”
书页翻动时,钟煜发上的马尾松了下来,发带垂在肩侧,偏头望过来:“我常常想,如果我再早一点遇到你会怎么样。”
“你是不是会早一点教我读书,教我道理,看我成人。”
“或许,我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沈怀霜淡淡笑了下,笑却不如眼底:“你不遇见我,也会遇见别人。道理是你自己明白的,要说这些年,我真的做了什么,好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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