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摇了下头,他虽然安抚李稚先别自乱阵脚,但李稚说的这道理他也是心知肚明,他心中正在思索对策,李稚拧着眉头低声道:“我心中有个主意。”赵慎闻声看向他,李稚凑过去对他说了两句话,赵慎听完诧异地看他一眼,似乎难得有些愣住了,李稚又对着他说了两句,朝着他点了下头。
赵慎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又看了李稚一眼。
光明宫殿外,丝竹正弹奏到一半,趁着换曲的间隙,歌姬退了出来。宫殿外便是堪称人间仙境的花园水榭,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脸往一个方向望去,碧绿藤萝绕满的清漆长廊底下,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蝉翼似的月光笼罩着他,那张脸她曾在梁淮楼中见过一次,说来确实奇怪,歌姬当时并不觉得这张脸有何特殊之处,此刻却觉得对方的面容格外的朦胧清秀。
她不由得在心中想,这两兄弟周身的气质看似截然不同,实则非常相似,尤其是那份不经意的温柔感。
李稚转过身,歌姬跟了上去,两人来到了花园一处无人靠近的阴影中,隔了两步对面而立,李稚在此之前从没有见过她,但正如赵慎所说,“你见到她就会知道是她了。”眼前的女人看上去约有二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在满是豆蔻年华的歌姬中算是偏大,羽衣圆髻,相貌称不上惊艳,但是文静美好。曾经的崇侯府小姐,少时在太子府读书,家中因朱雀台案牵连而满门被诛,自己也被流放千里充卖为婢,后来新帝登基诞下长子,大赦天下,于是重新辗转来到梁淮河上。
李稚没能第一个开口,还是蔡旻问他道:“有何我能帮得上的吗?”
李稚明明心中惦记着要事,但在那一刻还是禁不住一晃神,眼前这个女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并且猜到了他的来意,李稚问道:“你刚刚可是见到了什么?”
蔡旻将自己所观察到的和盘托出,李稚仔细问她那位身穿蓝色官服的老迈官员长什么样子,她摇了下头,“太暗了,他一穿过园林便往宫殿中走,我并看不清他的具体长相,从前也未见过他。”她补充道:“若是让我再看一遍,我能够指认出来。”
李稚低声道:“多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小剧场:《真·老父亲的震惊》
赵元: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们大可不必。
赵慎(战术后仰):什么叫父慈子孝,你惦记嫂子,我搞乱伦,我们才是真父子。
赵元:……虽然我确实有点对不起你,但父子一场,我也是真心爱过你的啊,你这么疯我觉得过了,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赵慎:你猜
赵元(默念):一定不是。
赵慎:也许是呢?
赵元:……
赵慎:当我没说
赵元:……
第75章 夜宴(四)
赵元是个天然为阴谋而生的政客,他最得意的便是养了一批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的眼线,这些人是他的手与足,也是他的耳与目,他们共同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不易察觉的蛛网,敞盖在梁朝的王域上,而赵元自己则正像是盘踞在中央纹丝不动的蜘蛛,十三州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远在雍州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这些遍布四海的眼线大多具有相同的特点:行事低调、模样老实、资历深厚。比如御史大夫夏伯阳,又比如说礼部侍郎梁汾。长公主寿宴,梁汾受邀前来,此刻他正坐在宴席的一个角落中听吴曲,他完美地符合赵元的要求,从阅历上看,他历经三朝,称得上是资历深厚,平时为人老实,也很少出风头。实际上,他也确实与赵元暗通款曲已久。
派去查验李稚的宫人正是经他的手安排,不过其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让他多了一份心事,旁边不知情的同僚热情地与他攀谈了一晚上,他兴致缺缺,但面上还是笑着应付。酒过三巡,广阳王府那名叫萧皓的侍卫与长公主府的内侍长曹江一起重新出现,他们身后跟着两行身披雪羽的歌姬,梁汾正在劝导醉醺醺的同僚,没注意到其中有个歌姬回头看了他一眼。
梁汾还在为赵元的交代而感到忧心,他不知道的是,女人的眼睛已经认出了他,从这一刻起,一张专门为他而织的蛛网悄然成型,被他视为猎物的那群人将幽暗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并且穿过了他的身体望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
安插在赵慎身边的侍卫很快给梁汾传回了一则新的消息,赵慎其实并没有醉酒,而是单独与李稚在后殿的园林秘密地聊了许久。梁汾看向身旁两位喋喋不休的醉酒同僚,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个念头,不久,他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席,一出门就往后殿园林踱步而去。
赵颂此番过生日,皇帝赏赐了三万株奇花异木,其中尤其珍贵的是三千株崇州进贡的夜昙花,赵颂喜爱不已,命人将其铺摆在后殿园林中,并在树上悬挂五百盏长明灯,银光璀璨夺目,映衬着珍稀花木,别是一番奇异风景,赵颂又下令敞开东西两扇偏门,让整个盛京的读书人都能够自由进出赏花,即便是子夜,园中仍然有不少身影。此刻梁汾佯装赏花,实则眼神飘着寻找熟悉的身影。
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走着,就在这时,出了个双方都意想不到的岔子。
宴席上,赵颂喝得微醺,斜倚在座位上听着优雅的丝竹弦音,正是最高兴的时刻,忽然听侍者来报,后殿园林中有五百株夜昙花同时盛放,蔚为壮观。赵颂眼睛一亮,当即坐正了,宾客纷纷应和这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景,赵颂大喜过望,提议邀众人一同去园林中共赏祥瑞。
她转而看向一旁的谢珩,谢珩今夜寡言少语,神色有几分莫测,她稍稍放轻了声音,“谢中书意下如何?”她既是寿星,又是长辈,谢珩不会失礼到驳她的面子,一群达官显贵于是起身离席来到了园林中。
正如侍者所描述的那样,园中上千株雪色夜昙花同时盛开,月光下雪羽似的花瓣自然交叠耸搭,仿佛是举在风中的一捧雪,风一吹便连成了汪洋似的雪海,同时有银色烛光浮在上面流转闪烁,令人仿佛置身于月宫阆苑。“这乃是盛世的景象啊!”在场众人被这奇异的场景所震撼,连一向不解风情的谢玦都下意识偏头多看了两眼,赵颂赞叹道:“当真是奇景!天佑梁国!”
一众宽袍广袖的公卿大臣边看边往前走,雪海不断地翻涌,仿佛下一刻就要中幻化出些山精或是神仙来,令人不敢高声说话,唯恐惊动了它们。赵颂命人又去取来两百盏明灯悬挂在桂树上,其中一个侍者站在梯子上正绑着灯笼,忽然他余光瞥见了一幕场景,掌中的灯脱手摔了下去。
砰一声响,众人闻声望过去,侍者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急忙爬下来,跌跪在地上,额头拼命抵着地,“长公主恕罪!长公主恕罪!”
赵颂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平和,平时对待家中侍者也多有宽容,此刻她心情颇好,见那侍者浑身颤抖吓成一团,笑了一声,“你这样毛手毛脚,今日这种场合也敢掉以轻心,可见平日是有多散懒随意了。”那侍者不停告罪,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一旁的曹江见状出声提醒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把东西收拾好,退下去了。”
那侍者连忙点头,可冷汗却还在往外冒,差点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赵颂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你在干什么?”
那侍者浑身一抖又重新摔跪了回去,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瞟了眼。赵颂顺着小径望过去,那是一连片黄石假山,有潺潺流水中传来,在她的记忆中,其后是一片湖,梨花廊桥架着通往一方小亭子,和他们脚下所站的地方相比,那一带没有悬灯,要昏暗许多。
赵颂没有多想,忽然见到小径旁落了一样东西,原本温和仁慈的脸色骤变,那是一条掉在地上的玉带钩。众人也看清了那地上的物什,眼中有诧异的光转过,神思各异。赵颂猛地扭头看向那完全吓得说不出话来的侍者,眼神凌厉似利剑出鞘似,那侍者全然吓懵了,四肢僵得没了知觉,偏偏他还在极度惊恐之下不知死活地开口了,“我什么也没有看清,有两个人在亭子里,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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