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草一吹就倒,郑克道:“此言有理,这马如今又在何处?”他忽然跟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是啊,争执许久了,这匹马如今在哪里?”
所有人都看向李稚,李稚看着谢玦道:“这我也不清楚。”
谢玦道:“丢了?”
李稚道:“是丢了有一阵子了,恐怕要派人找找。”
谢玦扭头对手下道:“所有人都派出去,把那匹恶马捉拿归案。”显然他已经看出来这京兆处不干事了,索性让自己的手下去办,李稚听见“捉拿归案”四个字时眉头轻轻抽了下,顿时没了声音。
全城轰轰烈烈地掀起了地毯式搜寻恶马的浪潮,当萧皓带着人赶过来时,大堂中众人全都不说话,意外的和谐安静,谢玦坐在椅子上翻着律书,夏阳伯缩成一团默不作声,李稚立在堂下,而郑克与一众京兆处官员则是如丧考妣垂头丧气,尽管没人说话,但也没有人敢起身离开。
萧皓来到李稚身边,李稚用眼神示意他没事,萧皓见状也不再说话,陪他站着。
这一找就找了一整日,眼见着天都黑了,依旧没有音讯传来,李稚本想劝说谢玦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叫家里人担心,等马找到了,明日再来对簿公堂也不迟,可谢玦摆明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今天在座的谁也别想走,除了夏伯阳身体不好回后堂歇着,其他人全都给他老老实实地坐着,李稚也无可奈何,众人只好继续坐着等消息。
夜已经彻底深了,侍者进来点了灯,又退下去,反复两三次,在座十几位京兆尹的老大人熬不住了,他们平时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年纪也大了,自然比不上李稚谢玦这般年轻气盛精神足的,此刻困意上涌,均是哈欠连连,泪眼婆娑。
李稚坐在椅子上,看谢玦无聊地将律书卷了卷反手支在案上,劝道:“夜深了,不成还是先回去吧。”
谢玦抬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李稚,我哥到底哪里亏待了你,我想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想通,拜高踩低的人我见得多了,可吃里扒外到你这种地步的,确实难得。”
话音刚落,原本堂中压着的哈欠声骤停,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李稚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道:“谢中书渊博雅量,虽然我已经不在谢府当差,可我始终牢记当年他对我的提携之义与教诲之恩,如今我们同朝为官,皆是为国效忠,并没有分道扬镳之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我心中对谢中书尊崇备至,绝无半点不敬之心。”
谢玦忽然嗤笑了一声,“你敢说实话吗?”
李稚低声道:“我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谢玦手中用力,那本金皮律书顿时塌下去一半,他显然是有话想说,却最终没有当众说出来,最后又是笑了一声,对李稚道:“你仗着谢家人要脸面,不愿降低身价和你这种无耻小人计较,可你要记住,你如今是风光无限,但你在赵慎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背主求荣者万人唾弃,聪明人谁敢真的重用你?赵慎的残酷心性众人皆知,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稚不说话,一旁的萧皓开口道:“世子殿下特意吩咐,让我过来帮衬少卿大人,少卿大人与世子殿下情谊堪比手足,切不可听外人三言两语挑拨离间,人才不得重用,是上位者有眼无珠,世子说,昔有高山阳投奔昭景公,如今他诚愿鼓瑟吹笙静候嘉宾,只希望上苍能够降下更多的人才。”
谢玦盯着萧皓,眼中颇有冷嘲之意,“道貌岸然。”赵慎那种人要是能有这种好心,天都要笑得塌下来了,他不再和这帮人作无谓的口舌之争,转开了头,李稚也回身示意萧皓不要再说了,众人于是继续等着,京兆处那帮老大人已经被这段小插曲吓醒了,见双方没有吵起来,暗自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这心中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郑克就在心中想,怎么没吵起来呢?
又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谢玦依旧沉得住气,这可苦了其他老大人们,熬夜熬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眼见着要挺到第二天去,就在这时,大堂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所有人刷的扭头看去,李稚也看过去,进来的是谢玦的手下,“二公子,马找到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众人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谢玦道:“把它带进来!”
那手下声音低了下去,“马是找到了,不过没能够带回来。”
谢玦道:“为何?”
那手下面露难色,萧皓慢悠悠地帮着他解释道:“那匹黑骊是关西羌族进贡的塞北宝马,性格高傲冷酷,一向瞧不起人,除了主人外没有人能够牵引它,近身都不能够,人一靠近,它立刻跟四脚麋鹿似的跑开了。”说完他看向谢玦,“世子驯好这匹马后,把它放在军营中散养了五年,在雍州城中又放养了三年,从没有听说过它伤人,唯一一次例外是个氐人,对方拿铁弩箭射它的眼睛。”
谢玦问手下道:“那匹马现在在哪里?”
手下回道:“在西城二十里外的醉庭湖,抓不到它。”
李稚对萧皓道:“去帮他们把马牵回来吧。”他知道那匹马除了格外讨好赵慎外,也唯有萧皓能够指使得动,萧皓奉命转身出去了,谢玦那群手下见状也退了下去。
趁着马还没被牵回来,而谢玦又不准人离开,李稚于是想要多说两句,“如各位大人刚刚所听见的,那匹黑骊从不伤人,依我看此事恐怕另有内情。”
谢玦已经让人去把夏伯阳喊出来了,不过他也没指望夏伯阳那指甲盖大小的胆子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们说不伤人便不伤人?那匹野马之前被养在御马监,不仅吼死过同类,更是踹死过好几个驯马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它本来就是匹疯马。”
当年羌人部落为了捉到它敬献给梁朝,死伤了不少勇士,梁朝收到这份满是异族特色的礼物后,其实并不满意,连着死了几个驯马师后,上面的人也不再管它了,只端着大国风度,划了片地随便养着它罢了。谢玦说的确实是实情,李稚没有反驳。
谢玦拍案定板道:“无论有何内情,人命关天,这匹马重伤了朝廷重臣,今日必须按律处死,并要昭告全城,以证视听。还有他的主人,念及并没有闹出人命,按例施以鞭刑。”
李稚斟酌道:“此事不妥吧。”
谢玦道:“有何不妥?你既然是大理寺少卿,这刚上任还没几日就想徇私枉法,未免太不将三省放在眼中了,还是你听了两句吹嘘,真以为广阳王府就是王法了?”
李稚才发现谢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想要治他一个徇私枉法之罪,顺带着杀了那匹马震慑广阳王府,他笑了下,“我绝没有想要枉法之意,恶马伤人必然要按律惩处,我决无异议,我只是觉得这罪名定得有些不妥,依我看,这匹马的主人并非是广阳王世子,故而这罪名也连坐不到世子的头上去。”
谢玦差点笑了,“你胡说八道连脑子也不要了?”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这不是赵慎的马还能是谁的马?
李稚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我自然是言之有据,这匹黑骊确实不能算世子的家养马,或者说它应该是雍州军营中正服役的战马,它有自己的行伍编号,听得懂战时的哨声,会听从战旗的指挥,在雍州府监马库也有备录名,作为一匹战马,它的主人是梁朝百姓,只是它正好归属广阳王世子。”
谢玦的脸色微微一变。
李稚道:“自古以来,战马便是国之重器,前朝氐人有铁浮屠、铁鹞子,面对步兵时摧山倒海,三千骑南下攻破数十座城,可以说氐人称雄中原靠的就是名震天下的铁骑,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血统优良的军马,前朝我们吃了大亏,所以梁朝自立国起,一直重视战马的蓄养,梁朝律法中,战马待遇史无前例地高,若是有人在驯练喂养时亏待了战马,会被予以重罚,百姓严禁伤害战马,违者可以处以流放之刑,更加没有处死战马的道理,毕竟每一匹战马都凝聚了无数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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