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草寒风, 腐肉白骨,击鼓其镗, 踊跃用兵。
战场正中央摆着一架两人高的金鼓,边缘的朱漆已经褪色,像一层层沉积的鲜血。萧皓手中握着鼓桴,站在它面前,眼神坚毅而平静,他抬起手臂集中浑身力量,猛的用力锤击鼓面,一下又一下,他敲得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大,鼓点密集有如滂沱大雨,扑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士气大振的军队星驰电掣般行军,展现出摧枯拉朽的力量。
一支支军队迅速往各自目标推进,自军图上望去,犹如万箭齐发。
司马崇率领十万人率先跨过渭河之水,抵达东面战场;孙荃率八万人自西出发,来到长城之下;谢珩与李稚率主力二十二万人,自正面进攻玉泉主城,骁骑营、京畿羽林卫披坚执锐,各自在前方开路,如两条平行直线,一同指向那座号称永不失落的千年汉城。
李稚握住缰绳凝视前方,大风将他的头发不断往后吹,露出一整张如玉的面庞,他的眼神中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坚定力量,愈是在危险复杂的局势中,那股力量愈发强大,让他浑身散发出不可战胜的气质。
将士们紧紧簇拥在李稚身边,每个人眼中都倒映出血与火,他们走过上千里路,穿过狂风暴雨,越过林海雪原,正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念头从一开始就在星火闪烁,并最终在千锤万凿后铸就一股必胜的信念。
烈火淬金,他们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精锐,也是攻无不克的百战王师。
南国大军刚一有动静,氐人一方立即行动起来。安铎来到城楼上,白色豹裘迎风展开,他等着这场命定的决战,赵衡既然选择攻城,那就必须得用血肉之躯去攻破这一重重的城防工事,等南国人流干鲜血、士气溃散时,就是他们反攻的最佳时机。
安铎看皇雀一眼,皇雀道:“城防工事已经全面加固过,除长城外,连玉泉城墙也重新修缮一遍,万无一失。”
“城内呢?”
“十万铁卫骑严阵以待,只要南国军队露出任何破绽,找准薄弱处一击毙命!”战争令人亢奋,皇雀瞳仁放光,“谁想得到汉人精心设计的城防,最终将这里变成他们自己的葬身之地。”
“别掉以轻心,让霍玄率汉军前往东边战场,协助乌力罕守城,乌力罕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日出辰时,南国大军在玉泉城外整队完毕,以孙荃所统帅的八万人为先锋,发动第一轮攻城,激烈的鼓声如大水漫灌般淹没战场,玉泉城防坚不可摧,从两翼延伸出去的长城更是易守难攻,不到一个时辰,南国大军失利后退,鼓声也随之退潮。
红衣草原骑兵在三条战线上来去奔走,将战报以最快速度传回城中。安铎收到消息时,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喜色,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皇雀道:“摆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快就退了?”他摆手让人再探再报,“城墙这么高,云梯、投石车全都毫无作用,想登城,除非拿尸体堆着往上走,只看赵衡敢不敢付出这代价了。”
安铎道:“才第一波,浅尝辄止的试探罢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看他想如何做。”
皇雀右手撑住城垛,自城楼往下看,正面战场上空旷一片,赵衡二十多万主力至今还未见踪影,“看来赵衡今日是要失约了。”
话音刚落,一道高昂锐利的鹰隼声响彻天空,皇雀眼神瞬间聚焦,视野尽头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耀目的甲光刺破烟尘,二十万人的身影自桥对面浮现,安铎低声道:“来了。”
南国主力以三万人为一方阵,越过山坡,行军速度并不快,不像奇袭,更像徐徐推进。
只要再踏过这座桥,南国军队就将进入氐人的射程内,壁立的城墙上,一字排开的氐人战士已经驾轻就熟地弯弓搭箭,只等一声号令箭如雨下,然而南国军队却在桥对岸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杀机四伏的战场忽然变得寂静,令人不自觉精神紧绷,皇雀道:“这什么意思,来都来了,临阵退缩?”
两军交战前战况忽变,对双方将领而言,意味着激烈的心理博弈,安铎知道赵衡一定会发动进攻,“再等等。”他盯着那片泛滥的烟尘,像是要从中看清那张年轻、镇静的面孔,直到这一刻,他对局势仍有十成把握。
他早已在心中推演过上百种攻城方案,无论哪一种,对方都毫无胜算,但若是不攻城,他今日就不会来了,不是吗?
李稚勒马停在桥前,风拍乱正红的衣襟,上面的金钩扣反射着曜日流光,他并未立即下令冲过长桥,而像是等着什么,他抬头望向那只盘旋在玉泉城上空的鹰隼,鹰猛的扭头振翅朝着玉泉雪山飞去。
与此同时,仿佛早就得到命令,在太阳升至正空的那一刻,南国四支军队全部撤离至玉泉城半里外,咚的一声,满头大汗的萧皓停止击鼓,东西两线的司马崇、孙荃也忽然不再发号施令,他们全都静下来,望着同一个方向,眼中带着隐秘的期待。
“什么声音?”皇雀皱了下眉,往东方看去,原本全神贯注观察赵衡动向的安铎也扭过头,刺目的强光涌入眼睛,伴随着骇人的爆裂声,从未见过的画面令安铎的脑子停摆了一瞬。
轰隆——
东方天空猩红一片,长城从中间裂开一条大缝,一缕红光宛如活物迅速游动,在一连串小规模的爆炸后,一条红色毒龙从地下冲出来,暴烈的火雨持续喷向人间,坚不可摧的城防顷刻灰飞烟灭。
山崩,地裂,天倾,城倒。
一千年的文明在烈焰中焚烧,那力量显然不属于任何已知造物,安铎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草原传说中天神降下的雷火,据说当时间走到尽头,天神将用灭世的大火惩戒那些曾犯下神怒的罪人,人间化作地狱,火雨焚烧灵魂,与眼前画面一模一样。
过于震惊的他甚至忘了不能用肉眼直视这种强光,眼睛传来灼热的痛楚,忽然短暂一黑。
“神啊。”惊恐至极的喃喃声不知从谁的口中念出来,所有氐人都呆呆站在原地,直到那道嘶力竭的吼叫响起来,“跑啊!跑!”
大地在震动,一切城防工事都在爆炸、燃烧、融化,火焰在狂风中怒吼,仿佛一头饥饿的野兽,疯狂吞噬一切它能接触到的人与物,吃得愈多它的身体也愈发庞然,最终半座东城被它一口吞入腹中。
混乱的撤退中,安铎与皇雀失散,他摔到城下,令人想不到的是,即便在这种前所未见的乱局中,他也在最快时间内恢复了镇定,忍着剧痛从泥地中站起来,继续吼着指挥军事。眼睛在短暂失明后,逐渐恢复一部分视力,他很快就发现了爆炸的源头来自哪里。
除了他身处的这一带城楼外,所有重新修缮过的城防工事都在爆炸,而这片城楼与其他工事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处是由氐人军队负责修缮。
一个名字迅速自他脑海中浮现出来,“霍玄!”
电光火石间,安铎忽然又想起那条波涛滚滚的大河,霍玄在河边与他交谈,背景中是日夜不休搬运河沙的汉人劳工,一段段崭新的城防工事自他们身后拔地而起,碎片一样的记忆随着猩红火光闪烁,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意冲上心头,“霍玄!”
他意识到问题出在霍玄身上,但眼下已经容不得他仔细思考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爆炸完全摧毁了玉泉城防,而狂风则正将火焰引入城内,这里即将变成炼狱,他必须立即带着残存的兵马撤出去!捂住摔断的胳膊,他吼道:“全军列阵!往西城大河方向撤!”
东方一处荒芜的山坡上,霍玄逆光而立,簌一声,冒着焦烟的鹰隼落回他肩上,扭头看他。
霍玄抬手帮它拍灭火苗,重新回头望向那片汪洋火海,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这神迹似的一幕,他仍是为之深深惊叹,真壮观啊。
另外三条战线上,萧皓、司马崇、孙荃分别从不同角度观察这场爆炸,砖石在轰鸣声中飞溅,爆炸产生漆黑的浓烟,发光的巨龙在空中游走,大火顷刻间淹没城楼,玉泉城不断剥落坍塌,高温的热浪几乎扑到他们脸上,令他们不得不下令军队往后再退两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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