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撤!”古颜刚一下令,然而北府兵已经不顾一切冲上来,虽然同样置身绝境,但早有预料视死如归,与措手不及匆忙应对,是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右翼红骑兵被蛮横地冲倒一片,古颜不再犹豫,立即发令让所有人回到岸上。
然而古颜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件事,水!
松软的泥沙与温柔的江水缠绕着水中的一切,无论是人或是战马在这种粘稠的牵绊中都不得不慢下来,草原骑兵原本应以为傲的速度优势被卸掉大半。持剑追上来的北府兵与红骑兵对砍,拖住他们的步伐,整段河流化作一个巨大的泥潭,河岸变得遥不可及。
古颜的马已经中了数箭,一直在疯狂嘶吼,忽然被一箭射中眼睛,控制不住地从队列中疾冲出去,古颜在被它甩出去的前一刻不得不翻身滚下来,他跌落在冰冷的江水中,一个人从背后迅速接近,古颜当即回身一刀斩落对方的头颅,却发现是自己的亲卫。
天太黑了,水上也不可能点火,双方在箭雨中混战,已经分辨不清是敌是友。
浑身湿透、战甲沉重的古颜此刻恨不得将这群南朝人碎尸万段,他一把拽下亲卫胸前的护心甲,裹在手臂上站起身,抬手挡住正面的飞箭,大吼道:“以清河城火光为正前!退后散开!”
在他开口指挥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呼啸风声,有人掠水而来,古颜猛的回头,下意识抬起的月弯刀牢牢架住直劈而下的玄铁长剑,当的一声,巨大的冲力让他在泥沙中退了三步,没有任何间隙,第二剑就已经挥砍过来。
古颜急忙转刀躲避,剑锋削开手臂上的护心甲,一条直线往上砍中头盔,头颅仿佛是置于长鸣巨钟中,轰然震荡了一下,神魂差点冲出七窍。黑暗中,双眼发昏的古颜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扫见一片黑青色的轻铠,在浸了江水后散发着冷冷银光。
“草原王骑,不过如此。”
一股滔天怒意直冲天灵盖,满眼是血的古颜忽然大吼一声,“喝!”他猛的挥动双臂挣开重剑的挟制,谢玦眼神一变,古颜将全身力量提在手臂,精钢月弯刀凌空斩出一整道蓝色长弧,触及这股力量的一切事物瞬间裂成两半,谢玦肩甲被劈开,躲闪不及,推剑去拦,手臂到肩膀瞬间全麻,他猛的咬牙抵住,剑上绽出两条裂痕。
深陷泥潭的古颜彻底被激怒了,“想要一起死,那你就先去死吧!杂种!”他说的是胡语,谢玦听不懂,却能清晰接收到语气中的恶毒恨意,瞬间抬起眼睛。
古颜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力大无穷且反应极其敏捷,即便是在人人骑马射箭的大草原上,他的武力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十二岁时,他就曾打败先皇木华黎帐下最威武的三大勇士,被赠予雪羽花带,和克烈形容他“野蛮得像一头牛”,论单打独斗他还从没败过。
杀心大起的两人同时朝对方挥动武器,空中只能听见金铁连续相撞发出的惨叫,没有任何具体招式,全是最原始的劈与砍,拼谁能以最快的速度、最暴烈的力量置对方于死地。
体力在江水中迅速流失,两人打得浑身是血,谢玦最后一剑骤然提起全力,劈向古颜脖颈,古颜同样大幅度甩动月弯刀冲过来,铮的一声,交撞的瞬间,谢玦手中的剑忽然发出一声类似咀嚼脆骨的声音,它断成了两截,碎块在空中飞崩开,有几颗光点飘入谢玦的眼中,他的脑子轻嗡一声。
在这被无限拉长的一瞬中,古颜的神情渐渐痛快起来,手中的月弯刀带着惊人的力量继续斩开一切,砍中谢玦肩膀,整条手臂被齐肩斩下,刀锋狠狠嵌入肩胛骨,谢玦猛的用半边身体抵住,有细密的血珠慢慢从肩膀断口冒出来,转瞬间黑红的鲜血汹涌而出。古颜一脚正中谢玦的胸口,猛的将人踹入水中。
那冲出去的半截断剑命中古颜的肩膀,砍开铁质缎带,有什么重物跟着谢玦一起扑通掉进水中。
“啊——”古颜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像濒死的野兽在咆哮着发泄,两人在打斗中均身受重伤,体力也几乎流失殆尽,他抬手一把折断插在身上的数支白羽箭,朝水中的谢玦冲过去,都没有看人,挥起手中的月弯刀就是暴风骤雨的劈砍,把他砍成碎块!把他砍成烂泥!把这一切现实都砍碎!
有眼泪从他的眼睛中流出来,在他的身后,是早已陷入熊熊火海的清河城与一望无际的寂静乱野,“不,我不会输!上天让我来到这里!我绝对不会输!我也不会死!该死的是你们这群卑贱的汉人!”
他砍到力竭,月弯刀被河石磕绊了下,随着他松开的双手而丢出去,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对,我没有败,我还能走回去,三十万而已,我没有败!”此刻江面上已不剩下什么人影,他转过身蹚着水,越过红色的马尸,注视着火光照耀的江岸,神情变得恍惚奇异起来,他慢慢抬起腿往回走。
在他身后,水中传来一点很轻微的水花动静,谢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没死,有样东西沉重的压在他的胸口,令他无法呼吸,他听见浪花拨动的声音,微弱的感知到是古颜正转身离开,原本干涸的心脏忽然又冲出一股热流,冰冷的身体战栗了下,他的左手指节摸到了那样正压着他的东西。
古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河岸,眼中全是生的希望,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一道黑色身影极为缓慢地从水中升起来,古颜刚走两步,突然一股大力从后背传来,框的一声,他被撞倒在地,冰冷的金铁套在他的脖颈上,求生的本能让他猛的瞪大双眼,抬起手臂去抓那怪物。
他一翻身,一张鲜血纵横的脸出现在眼前,谢玦用尽所有力量将他压在水中,弯腿用膝盖挟制他的右手,他只有一只手,那只手中握着一张被劈得面目全非的黄金弓,弓弦竟然还没有断,古颜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弓,强烈的惊悚席卷他的脑海。
木阿蒙的黄金弓!
他死死抓着谢玦的脖颈想要杀死他,“你……”
谢玦用膝盖抵住弓角,眼中冒出不能直视的光,他用尽浑身力量压下去,骨裂的声音响了一声,他一把用力直接压到底,鲜血从水中喷涌而出。
第151章 清河之战(七)
鲜血层层晕染开,古颜的尸体漂上来,江面重新恢复平静。
“呵!”谢玦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黄金弓脱离割了半截的头颅,直线坠入河沙中,像被埋葬的野望一样迅速褪去颜色,隐隐约约直至再也不见。
谢玦极力想在水中重新站起来,他浑身流血,一道道致命伤口触目惊心,不知何处而来的白光笼罩着他,仿佛有种空灵温暖的东西正从他的身体上迅速蒸发,咚的一声,他再次跌倒在柔软的江水中,没翻起什么水浪。
风徐徐地吹过江面,清澈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在意识模糊中忽然发现,今夜月色很好,一轮雪白无暇的月亮高挂在天空,他的眼睫扇动着,脑海中无端想起千里之外的金陵城,千古共明月,但惟有皇城月色是人间第一。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融入江水中。
谢玦重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月光静谧的园林中,他坐在梨花树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凑近了仔细打量他。谢玦微微愣住,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少女像是没想到他会忽然醒来,呆了一下,后知后觉退了一点。
“你醒啦?”
“赵珺。”他声音很低。
赵珺像是已经蹲着等了他好久,鹅黄色的衣摆都堆得皱起来,见谢玦一直望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手整理了下尾摆,很轻地笑起来。
谢玦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前因后果,脑子里茫茫然的,只是下意识盯着她瞧,心中仿佛生出无限的欢喜与悲伤来。
赵珺看出他的异样,“你怎么啦?”
谢玦低声道:“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好不好呀?”
“忘了。”
赵珺对这个回答感到很奇怪,谢玦问她:“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赵珺点了头,见谢玦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道:“我们一直在园子里玩,你说你累了,就坐在树下睡着了,我想着待会儿再叫醒你,你忽然就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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