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前,众将曾得到李稚的指示,即第一轮进攻后立刻撤退,等待城中内应行动,直到这一刻,司马崇才完全明白过来,李稚等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爆炸他曾见过一次,那一夜半座盛京王城毁于一旦,无数人葬身火海,而那场爆炸的威力与今日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长桥将火海隔开,李稚骑在马上,望着那似曾相识的一幕,“赵徽当了二十年皇帝,一辈子活得毫无价值,这也算是他为世人做出的唯一一点贡献了。”
他看向一旁的谢珩,谢珩明白他的意思,当日一场大火将梁朝推向覆灭,今日一场大火却为南国赢得新生,可见火焰本无善恶,只看掌握在谁的手中。
当初赵徽死后,谢珩接掌盛京,重整朝务,曾有人向他提议,销毁皇宫中所有的炉鼎丹药,在众人眼中,梁哀帝修道误国,这些火药暴烈而不详,乃是祸国殃民之物,同理,那群道士也应当被处以极刑。
羽林卫将清虚子拖出来,把火药一袋袋倒在他的头上,他奄奄一息地求饶命,在最后关头,裴鹤带着谢珩的命令抵达合函宫,一把捞住火折子,救下了他的命。
七百多卷火药丹方被整理出来,兵部专门开立黑火司,由裴鹤亲自掌管,专门制造与改良此物,五万人被征调入伍,很快发往盛京城外麓山一带,硫磺、硝石矿被大批开掘,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料。
裴鹤虽然严格执行谢珩命令,但一开始他其实也并未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何意义,直到谢珩带兵驰援北地的第三个月,他收到谢珩寄给他的书信,他把那封信看了无数遍,在那之前,根本没人想过这些东西能用在战场上。
盛京城燃烧的那一日,谢珩曾亲眼见到火焰吞没一切,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这绝不是赵徽能掌控的力量,大乱之世这样一道烈焰从天而降,它注定要改变历史的进程。
随着两国战事愈演愈烈,战线不断北移,歇斯底里的氐人已经将所有筹码压上赌桌,谢珩也写信命裴鹤将配制好的火药运来北地,但具体用处,他也在心中思量,那一日李稚与众将聚在大营中讨论如何攻破玉泉城防,他一直没怎么出声,心中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于是在经过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等待、商议、布局后,最终众人在玉泉迎来今日这场举世震撼的攻城大战。
作者有话要说:
裴鹤跟着那个倒霉道士一起改良火药,要么就是死活不炸,要么被一起炸死,好几次他差点就告别这个美丽的人间。
被炸到怀疑人生的裴鹤其实也不相信他做的这个半成品,所以在收到谢珩的信后,他想了想,为保万无一失,他运了超大大大大的量的火药,就差把矿山原料全都搬空了,什么原材料纯不纯也不在乎,就是一个量大管饱,然后大家就看到了一朵巨巨巨巨巨大的烟花。
谢珩:让你炸塌城墙,没让你把整个城炸掉,这城我们还要啊。
裴鹤:……哦。
第157章 玉泉之战(六)
随着时间推移, 爆炸逐渐弱下去,整座玉泉城浓烟滚滚,残存的氐人军队拼命逃出火海,结果刚一出城, 就见到严阵以待迎接他们的南国大军, 他们的眼神肉眼可见地绝望起来。
李稚抬手下令, 战鼓声如烽火一样瞬间燃爆三条战线,南国大军一拥而上, 一战斩获头颅无数。
日暮时分,玉泉城破。
鉴于城中火势依旧猛烈, 李稚并未下令让军队立即入驻玉泉,而是原地围城, 他返回驻地,灯火通明的南国大营中,结束了三线作战的各方将领陆续带着捷报赶回来复命, 每一个走进营帐时都是大步流星、神采飞扬。
这一场仗实在是令人等了太久,八千里路的隐忍与期待,至此终于扬眉吐气。
众人争先向李稚汇报自己的战果, 在外指挥作战时镇定自若的一群将军,此刻却像是一个个急需表彰的少年, 李稚难得被部下们洪亮的嗓音所淹没, 一句话也插不上, 萧皓见状想要提醒众人, 却被李稚用眼神阻止,他太了解自己的部下, 这群血气方刚的将军此刻太需要一个直抒胸臆的机会。
“氐人骑兵全军覆没,大火烧到现在, 逃出城的氐人不过几万,其他都闷在了城中,这一战他们损失至少三十万人以上,剩下的残兵败将逃往西边,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军团也彻底被灭,只有雪山营帐那边还剩下两座马场,里面只有马没有人,他们已经完了。这一战直接打开玉泉大门,前方就是氐人王城,他们已经无险可守、无兵可用,往前再也没有人能抵挡我们了!”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俘虏几个活的氐人将领,一群人长得太像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知道那个叫安铎的,是不是也死在了城中,不过我们倒是已经找到他弟弟的尸体!”
“……你们也找到了他弟弟的尸体?”孙荃扭过头与司马崇对视,双方忽然同时停下说话。
就在众人还在七嘴八舌争论时,营帐外有人求见。李稚见状让众人先停下来,他仿佛已经知道来的是谁,“将他请进来。”
众人领会过来,孙荃率先问道:“殿下,可是玉泉城中的内应?”这可是此战的大功臣,他们一齐回头望去,等大帐被揭开,众将脸上各种表情瞬间凝固,像是不敢置信。
霍玄一身黑衣轻铠迎面而来,在大帐正中央站定,火色烛光打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令人目眩神迷,“末将幽州霍玄,参见殿下。”
所有声音霎时间消失,颜色杂乱的背景也渐渐隐去,仿佛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李稚的眼神深邃而幽静,“将军请起。”
霍玄道:“王师大破敌寇,万里山河今日重归南朝,末将率十万汉室遗民恭迎殿下。”
李稚从座位上起身,他朝霍玄走去,伸手将其扶起,霍玄这才重新直起身来,李稚道:“南朝军队能大获全胜,首功当归将军莫属。”
霍玄道:“承蒙殿下愿意信任,好在终幸不辱命。”
李稚的手按着霍玄的肩膀,千言万语、前尘往事,一切尽在那一眼的不言之中,“赐座!”
众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稚所说的内应居然会是霍玄,一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就连一向遇事无波无澜的萧皓都不由得眼睛轻微发直。
孙荃忽然上前屏退士兵,他亲自为霍玄拉开座位,看看他,又看看李稚,仿佛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殿下,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稚被他急切的语气逗笑了,“其实早在霍将军进入玉泉城第一日,他便源源不断地向我们输送周国情报,多亏他提前传递的城防消息,让我们对氐人兵力布防了若指掌,我才敢全力推进,诸位今日才能大破敌军。”
霍玄道:“殿下抬举了,氐人看似信任我,实则对我严防死守,我传递的消息不过寥寥,对大局影响甚微,此战还当归功于殿下与诸位将军。”
他忽然沉默片刻,像是有感而发,一时竟是忍不住涌上来的情绪,“一年了,我对得住当初为我而死的幽州旧部,祁都他们在天有灵见到这一幕,也终于能安息瞑目。”
当初战争爆发,整个南朝笼罩在亡国阴影中,幽州将领放下私仇全力抗击氐人,却因为力量孱弱而濒临溃败,以霍玄的挚友祁都为首的幽州将领对他道:“我们已经劈裂最后一寸铁,耗尽最后一粒粮,再也支撑不住了,一群残兵败将思来想去,唯有这项上人头还能再借君一用,我们相信以君的智谋,一定能反败为胜,今生无悔报国,太平来世再会。”
那十六颗整齐的头颅,象征着幽云的血性,史书千年将永远被这一抹血色浸透。
霍玄望着李稚眼神深起来,“我想太平不会更远了。”他的眼中有一种释然、一种死而无憾。
李稚道:“有这样的将士守护南朝,南朝永远也亡不了,他们的名字将列于史书第一篇,被天下人铭记。”
霍玄忽然说不出话来,李稚给出的是重若泰山的承诺,霍家旧事再也不会被提起,为国捐躯的将士将得到他们应有的荣誉,多少年了,一直互相残杀、彼此仇视的汉人终于又一次站在一起,想起了他们本就是手足兄弟、同胞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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