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我以为是用大海和船比喻的。”
“……呃,第二阶段像是在走钢丝。摇摇欲坠,你可能会落入任何一侧,这个阶段很刺激。你飚过车吗?在转弯的时候,你的方向盘阻力非常大,第二阶段就是像握紧方向盘,确保自己不被甩出去,也不翻车,你甚至可以听见车轮擦地的声音,几乎可以闻到柏油路的气味。”
艾森挠了挠脸:“首先,我没有飚过车。另外,你是不是用太多比喻了。你觉得会不会因为你实在语言表达匮乏,没有能力直接叙述,才总是用比喻的?”
安德烈笑起来:“也许吧。”
艾森也笑了,又问:“我刚才那样讲你会不舒服吗?”
“还好。”
艾森吧嗒两声嘴,又喝了口牛奶:“所以,性感是什么意思?”
安德烈反应了一下:“换话题了是吗?”
“嗯。”
“性感……为什么问这个?”
“我在那本什么女人杂志里还看到广告,有个人很像你。”
“是吗,哪里?”
艾森托着下巴看窗外的海,正在回想,有点出神:“眼睛。肩膀。小臂。站着的时候侧面的影子。侧脸。……眼睛。”
安德烈便开起玩笑:“你确定那不是我?我也是拍过照片的。”
艾森甩回他的小脑袋,睁圆了大眼睛:“真的?!”
“……不是,我乱讲的。”
艾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然后那个男人的照片旁边有个大标题,”艾森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圈,“说‘新性感’。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一种特质吧。”
艾森眼睛一亮:“就像聪明也是一种特质一样?”
“对。”
“那你性感吗?因为我知道我聪明。”艾森充满求知欲地看着他。
安德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艾森某种意义上还挺可怕的。
艾森催促地望着他,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小孩子问火车工作的原理没什么差别,但对安德烈来说就太难回答了,他不习惯跟小孩子打交道,不会像成熟的大人一样敷衍,况且艾森一旦被敷衍,就会迅速地察觉出。
安德烈想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说:“我能不能不回答。”
“可以。很难回答吗?”
“是。”
艾森遗憾地揉了揉嘴唇,趴在桌子上,闷声闷气:“好吧,那以后再说吧。”他跳下椅子,抱起玩偶,走到安德烈身边,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扬起脸,趾高气昂地说:“我还蛮喜欢你的,你讲话的风格跟我合得来。”
安德烈笑笑:“我也挺喜欢你的。你看,我们已经可以互相欣赏了,这是优秀家庭成员的写照。”
艾森打了个哈欠,扬扬手里的玩偶:“我爸爸不在,你需要GiGi陪你吗?”
“不了,谢谢。”
“晚安,安德烈。”
安德烈愣了一下,回道:“晚安艾森。”
后来一两个月间,安德烈一直在噩梦。
有一夜鬼缠身从凌晨一点一直折腾到早上八点,直到他听到艾森和赫尔曼的一边交谈一边从房间门口经过,才猛地停止。安德烈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扑在地上大口呼吸,贴到门边,觉得依靠赫尔曼残存的气息,才使得周遭鬼雾逐渐消散。他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地上,因为应激仍闭着眼睛在发抖。
大约过了五分钟,周围已经没有任何鬼气,安德烈才慢慢睁开僵硬的眼。他的眼神失焦地盯着墙上的一副巨画,很久才清明过来,恢复自己。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扶着墙站起来,僵直地走回床边,一件件往身上套衣服。
他疲惫地走下楼梯,赫尔曼正站在大堂系袖口,见他下楼,跟他打了个招呼。
安德烈觉得他应该和赫尔曼谈谈,一来他发觉鬼压越来越重,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第二人格地显现越来越不由得他控制;二来他发觉赫尔曼或许对驱鬼有作用,他想请赫尔曼在某些时候留下来。
“要出门吗?”
赫尔曼转身看他:“有事吗?”
安德烈腿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能跟你聊下吗?”
“当然。”赫尔曼整理好袖子,手插进裤子口袋,看了眼远处准备走来递外套的侍从,侍从停在原地,给赫尔曼和安德烈留出空间。
“我觉得最近鬼缠身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我……”
“你想说你第二人格的事吗?”赫尔曼打断他,“找位心理医生吧,我不是医生,帮不了你。”
“我觉得……”
赫尔曼看了侍从一眼,侍从走了过来,赫尔曼打断了安德烈:“还有事吗?”
侍从为赫尔曼穿上外套,赫尔曼整理好后侧过身看他,并没有转过来,安德烈耸了下肩:“没有了。”
“台苏里这两天会过来,麻烦你选个房间给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好。”赫尔曼大迈步走了,很多人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他们走后,房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安德烈坐在楼梯上抽了支烟。
台苏里在晚上七点左右来到,安德烈下楼的时候,正看到他站在大堂中间指挥侍从给他搬箱子的背影,个子中等,偏瘦,穿了件白色的真丝衬衫,红底黄纹的吊带短裤,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他听声音转过头,是一张二十出头的脸,戴着眼镜,头发微卷,仰脸看人。
“台苏里?”
台苏里抱起手臂点点头:“叫我台苏里吧。女主人?”
“欢迎。”安德烈敷衍地笑笑,不理会台苏里的态度,因为他需要找个空旷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鬼缠身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出现的频次和场合不再受他控制,他的精神总是很紧张。所以他没功夫处理其他的事。
安德烈从外面回来,早早就洗了澡躺进了床,他头疼欲裂,赫尔曼还没回,艾森去妈妈家了,安德烈只想睡觉。
或者赫尔曼回来,赫尔曼可以帮上忙。
大约十一点左右,赫尔曼回来了。安德烈已经又吐了几次,坐在门口的地上用头抵着门,听见门口有轻微的声音。
他抬起手臂扭开门,才听见走廊里的交谈声,是赫尔曼和台苏里。赫尔曼客套地问了他几句话,欢迎他来,台苏里发出银铃般的笑,用一种和对安德烈迥然不同的语调跟赫尔曼交谈。如果要类比,大学里那些和教授调情来改分数的、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都是这么说话的。安德烈不用看就知道,年轻人的手应该怎么触摸长辈,肩膀应该如何倾斜,语调应该如何婉转,眼神应该如何放,这都是多少年前惯会了的玩意,只不过现在安德烈在这种关系中,有了新的位置。
赫尔曼当然也见得多,用一种不明不白,不迎不拒的态度恰到好处地把握着距离——他一向擅长。他享受着台苏里若有似无地靠近和展示出来的依赖,这个好相貌的年轻人脸色带红,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又用这只手轻拍赫尔曼的手臂。年轻人说叔叔,你要多照顾我,别让我害怕。赫尔曼问他怕什么,这里没有外人。台苏里不答,却问他要不要看看房间里新画的画,是海港的一棵树。赫尔曼说好,又在台苏里挽住他手臂的时候不动声色拍拍他的手,说完了后半句:“下次吧,安德烈在等我。”
他看出台苏里脸上的不甘和一点点嗔怒,全当没看到,拿开了他的手,走向卧室,多回味了几秒那双柔嫩的手臂。
然后他推开门,看见瘫在地上一团糟的安德烈。安德烈眼神飘忽,面色僵硬,眼底一片红,身上有些正在康复的伤。
赫尔曼站着没动,一股烦躁猛地涌上来,他偏头,台苏里还站在那边,赫尔曼朝他笑了笑,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他看着如同一条死鱼一样的安德烈,眉头紧锁,啧了一声。
安德烈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赫尔曼冷冰冰的脸,张嘴试图说话,发出嘶哑的声音,于是便停下,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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