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跟得鬼鬼祟祟,但他穿了件红色毛衣,戴着金色别针,白色短裤,还有一双卡其色皮鞋在他走路的时候啪嗒地响着。安德烈转过身的时候,他猛地缩回树后,皮鞋还在外面伸着。
“……”
安德烈盯着他,艾森过了一会儿才探出头,再探出身子,理了理头发,背着手走了过来。
“好巧。”艾森打招呼。
“……”
今天天气有点热,艾森白净的脸通红,银金色的头发有一些垂在脸边,在他脸上和睫毛一起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在竖直秀气的鼻子侧面打了个弯,刚巧坠入他的眼睛里。而艾森因为干燥一下下舔着嘴唇,把嘴唇舔得更红,整整齐齐的牙齿像一颗颗珍珠,嘴巴不停地聒噪着。艾森没有因为这个美少年在解释什么就停下来听,但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不自觉地便会善待美人,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转身走了。任由艾森去。
而艾森决定正大光明地跟在他身边。
“安德烈你要去找谁?”
安德烈回头看他:“你那么聪明,自己猜。”
“你信教吗?”
“不信。不过有必要的话可以信。”
艾森不屑地撇撇嘴:“现在宗教已经不流行了,我在书上读到过,宗教的辉煌时刻已经过去啦,各大教派信徒人数都在减少,而且无法吸引到新的人来信,究其原因呢,是因为和平,如此长时间的和平在历史上都是很少有的,而宗教是不安的人救助的疏解口;当然,各宗教领袖中再没有经营人才也是一方面原因啦……”
他说着瞟安德烈,安德烈毫无兴趣。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教堂的门口,远远地就看见神父在前院里种花。虽然木栅栏很矮,且小门也没有关,安德烈还是找了找,找到了一个铜铃,他刚想摇,艾森就好奇地凑上去,安德烈让给他,艾森郑重地摇了摇铜铃。
神父回过头,看到人,急忙站起来,边把袖子往下放边走过来,走到他们身边,又把领结整理好,朝两人欠欠身:“欢迎。”
“下午好,神父。您在种什么?”
神父请两人向里走,经过他的花田,介绍道:“矢车菊。我的一位朋友从家乡送了我一些种子,它能够开出红色的花。您喜欢吗?我送您一些?”他看向艾森,“不知道您家里有没有矢车菊?”
艾森百无聊赖地耸耸肩:“不知道,你问园丁啦。”说着朝旁边看,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想去坐秋千。
安德烈看着神父,压低了声音:“矢车菊有什么功效呢?驱鬼吗?”
神父的眼神回到安德烈身上,顿了几秒,笑笑:“不,驱鬼有别的办法。”说着请了请,“里面说吧。”
安德烈看了一眼艾森,后者分了个心思给他:“你们去吧,我在这里转转。”
“很高兴你愿意谈。”
在神父的办公室,他给安德烈倒了一杯茶,又把糖块碟一起递过来:“怎么称呼您?”
“安德烈。”
“那位呢?”他指了指窗外正在看藤架的艾森。
“这跟他没关系吧。”
神父笑了下:“当然,如果您不想说。现在来谈谈‘鬼’的问题吧。”
安德烈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是鬼对吧?”
“残存的灵魂。”
“不管怎么称呼它们吧,总之它们缠上了我……”
“它们缠上您,是因为您杀了人。”
安德烈话头骤停,干咽了一下,面色平常地喝了口茶:“不对我用敬称。”
神父笑笑,又接着说:“但我不是法官,自然没有资格审判你。”神父说,他画了个十字架,两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身体稍稍前倾,“但我可以帮助你。”
“你能让它们消失吗?”
“你不再杀人以后,还有新增的吗?”
安德烈摇了一下头。
“那答案已经有了。”
安德烈皱起眉:“不是新增的问题,现有的已经够了,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神父给安德烈的茶杯里添了茶:“你想过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你身边吗?不是所有杀过人的人都会遭遇这些的。”
“想过。”安德烈故作轻松地耸了耸僵硬的肩,“可能因为我有负罪感吧,潜意识里想它们来惩罚我?……所以它们可以缠在我的身上。”
“那你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呢?我是说,怎么接受这些,让它们不会干扰你的生活。”
“我还有一个……人格,”安德烈说这话的时候躲了一下神父的目光,“他和它们打交道。它们来到的时候,他就会出来。”
神父垂下眼睛想了想:“他替你赎罪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看起来不太想聊这个:“人格的事不重要,只要没有鬼缠身,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第二人格,我的生活才可以回到正轨。”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赫尔曼,便又接着说,“总有人觉得我表现出来的问题就是我真正的问题,不是的,我表现出来的已经够好了,我已经尽力让生活继续了,如果我实在无能为力,那就代表我已经到极限了,只是解决我并不真正解决任何问题……”
神父慈爱地看着他,安德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舔舔嘴唇道歉:“不好意思。”
安德烈又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了。”他抬眼看了看神父,“我在想或许我该一个人待着,你知道吧,就像动物世界,受了伤的大象会独自到山洞里等死,亲密关系如果不能让人安心,这种时候反而更是增加折磨。”
神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安德烈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纹身,想问但又作罢。
“你说到这和负罪感有关,为了消除这种负罪感,你有尝试什么吗?”
安德烈想了想:“有个概念我想先说清,我的负罪感并不是……这么说吧,这些人渣假如死在别人的手里我不会觉得很可惜或是他们生命珍贵,我的负罪感来自于,是我动的手,而我动手也只是因为我没什么选择,这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神父平静地看着他:“你还在逃避。”
“……”
“你说你是因为有负罪感才招致它们,在我看来,你的例子恰恰相反,你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负罪感,矛盾又躲避,才来到了这一步。你没有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就无从谈起忏悔,没有忏悔,就没有赎罪,没有赎罪,就没有解脱……”
安德烈站起来:“如果你们神父驱不了鬼,我可以换一家。”他说着要走,神父起身挡住他,伸手放在了他肩膀。
那瞬间仿佛有千斤之中从他背上被人暂时卸了下来,猛然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随后神父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安德烈下意识地跟了一步,又发觉不妥,退了回来。
“这是什么?”安德烈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神父闭着眼睛,垂着头喃喃自语:“‘求你听我的祷告,容我的呼求到达你面前’……”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安德烈干咽了一下。
神父抬起头看他:“你需要求助于更高的力量。”
安德烈觉得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要找心理医生吗。“我知道。”
“或许我们应该常见面。”
安德烈还有点失神,他又坐了下来,喝那杯没喝完的茶:“也许吧。”
神父要绕回桌后,经过窗户,向下看了一眼,看见池塘边的艾森正抬头看他。神父和艾森对视了两秒,走回了桌子后面。
“如果我常来,算是信教了吗?”安德烈疑惑地问,看着神父平静的脸。
神父慢慢地说:“首先你要承认自己的罪,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手上沾了他人的鲜血,犯下罪过的人要首先承认自己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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