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曾经有一位姓简的前辈渡过的一次诡异死劫中,他和“家人们”住在早已废弃的旧屋里,家人们因为小儿子早夭,悲痛欲绝下执意要养一只猫。
当时简前辈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可无法阻止,那只猫日日食鲜血生肉,一张猫脸竟长得越来越像人。可无论他怎么将那只猫丢弃,它都会回到家中,而且,猫的眼神也越来越凶戾,它的毛一点点褪去,长出人一样的皮肤,怎么看都像是一种似猫非猫似人非人的怪物。
简前辈格外害怕,但家人们反而越来越爱那只猫,时常抱在怀里,哪怕那只猫开始吞食他们的血肉也不在乎。最后简前辈还是想尽办法挖出了他们小儿子的遗骸,放出鬼婴与它们相斗,这才捡回一条命。
方映荷回过神来,犹豫半晌,还是踏进门去。她的鞋底踩上一片濡湿,刚走到桌边,身后小门又是砰一声关上,而后,白蜡自动亮起。
一片死寂中,姜遗光歪着头侧耳听了听。
声音从大约第五六排传来,那里的棋子……兵?
应当是有一枚鬼棋子被“吃了”。
接下来,对方又会下出哪一步?
选择拆开信件的只有一人,即容楚岚,她在回信中精简地描述了一些初入镜者不知道的信息,并毫不掩饰地表示出拉拢的意愿。
据容楚岚描述,狱中捡起的那面镜子叫山海镜,寻常只在京城中出现。据说这面镜子可沟通阴阳,连接生死,遇到有缘者便会赐其长生不老的机缘。
只是,若要求长生,必得经磨难。山海镜连着地狱尽头无数亡魂,亡魂执念幻化出无数死劫。只有渡过死劫,将亡魂渡化,其功德才能让人超脱。
现如今,世上绝大多数山海镜都在京城,由近卫把控。事关天下,陛下不可能容许大梁王朝有其无法掌控的存在。而后,交由暗卫筛选,择出京城中聪慧过人或身手不凡者入镜。且初次入镜前,他们都会细细研究前人经历过的死劫,以求生还。
似姜遗光这样一无所知进入镜中的,反而是少数。
但现在,他至少了解了一些。
这一场死劫,与以往死劫一样,也有破解之法。只是越往后,死劫便越艰难,容楚岚已渡过三次,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经历过一两次,加之厉鬼的想法本就与常人完全不同,诡异、扭曲,常人无法理解,这场死劫的难度对姜遗光而言可想而知。
容楚岚的叮嘱还在姜遗光脑海里,他向来没什么表情,平日需要伪装时还能露出几分笑容。此刻,在昏暗狭窄的小木屋内,姜遗光完全褪去了面上的柔和,光影照得他的脸有几分奇诡。
他的手搭在门上,随时准备离开。只待对方下一步棋后,那股禁锢的力量消失。
厉鬼的想法?
姜遗光忽然想,若他为厉鬼,似乎将活人这么玩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个厉鬼……造成死劫幻界的厉鬼,又会是个怎样的鬼?
它想要什么呢?
真的只是为了下棋吗?
既是为了下棋,何不直接建立生死棋局,而是要搭建科举考试所用礼房?
人与鬼对弈,人与人对弈,鬼与鬼对弈。即便一方赢了,没有棋手,两方将帅又都为厉鬼,胜负又该如何算?
更有一点。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赢了就能离开?
車一平二。
彻骨寒意从他后方号房袭来。
从棋盘上空看,位于姜遗光身侧的車早已向前一步,移至一列二排位置,而现在,它又向左平移一步,正正好,堵在姜遗光所在“马”位置前方。
姜遗光正要推门,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无法离开了。
马走日字,中间有棋子堵格则无法落子。此刻,他左边被相挡住,前方有棋子阻挡,且处在最后一排无法后退。
他已被完全堵在了死角。
姜遗光微微一愣,回想过后反而笑了一下,重新坐回长条凳上。
若无意外,他暂时不会死。
同一时刻,程巍推开门,毅然往前方去。
方才容楚岚仔细推算过,认定她身侧棋子很可能为炮而非車,这样一来,她安全不少,反而程巍很有可能会死。因而她方才缓过神后,不断给程巍打手势,示意他前行。
己方活人棋子不多,绝不能轻易死了。
这是一场豪赌,她无法完全确定身侧的棋子的身份,只能豁出去赌一把。
况且,她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
自己身为棋盘最边缘的兵卒,最顶端为車,若身侧棋子真的是車而不是炮,即便想吃了自己,也要考虑下一刻被己方車吃下的凶险——当然,她还不知道,两枚車棋子,都已经离开了原位,否则她一定会先行离开。
程巍一推开房门就察觉到了将才方映荷感受过的推力,这股推力让他只能往前,无法往别处移动。他的身形似乎变得飘忽,径直穿过人根本无法通过的狭小窄道,进入了那间空号房。
木门合上,烛光亮起。
成,成功了?
接下来,轮到对方落子。
与此同时,棋盘对面。
最后一排,一名叫凌烛的青年以手势向身侧不远处号房的人比划。
那人点点头,伸出手,在地面轻轻敲击起来,声音很轻很轻,以确保对面无法听见。
而后,接收到消息的那人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只是,凌烛也好、中间传递者也好,都没能看到走出的那人面上青灰的脸色,腐朽、狰狞,肢体僵硬。
那完全不是活人能有的神采。
第12章
柳平城此刻倒好些。
裴远鸿解决了柳生离奇死亡一案,一众学子再不必担忧自身性命,对其敬服不已,大街小巷城里城外,除却对姜遗光的声讨外,就是对这位裴大人毫不吝惜的赞美。更有些书馆戏班子投巧,编了些什么天煞星求财下杀手,裴近卫英勇捉凶犯之类的大戏。
唯一不足的,便是那死囚姜遗光在牢中离奇失踪。但案子已经了结,这事儿裴远鸿也说包在他身上,没人会传出去。邹知府保住了头上这顶官帽,自是感恩戴德,思量着这人给雅贿不收送美人不要,听说这位爷爱听戏,便特意请裴远鸿在自家府邸听一折子。
虽说邹知府为避免自己态度看上去太谄媚而叫戏班子把里头人名和几句唱词改了,又一个劲儿唱皇恩浩荡。但台上台下谁不知道知府真正要奉承的人是哪个?
台上唱一段,台下众人就夸一段,真真儿是天花乱坠,口若悬河,直把裴远鸿吹成了天上武曲星下凡,人间包青天再世。
裴远鸿倒坐得住,甭管那些人说什么,眼皮都不抬一下,台上花旦媚眼如丝,腰细如柳,愣是一点没看进去。任由池中亭里丝竹悠悠锣鼓阵阵,他独自一人硬生生在着喧嚣场坐出了方寸清净之地来。
“裴翁,您看这戏——”邹知府语调上扬,喏喏问道。
身着玄色曳撒的男子押着茶盏,一点点用杯盖往茶水边画圈,闻言总算给了邹知府一个眼神,起身冷笑:“阿谀谄媚之辈,俗不可耐。”
说罢,他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场面为之一静。
拉二胡吹笛子敲锣鼓的,台上正甩水袖的,都僵了僵,该不该继续。邹知府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挤出一个笑,让人把戏班子叫下去,独自愤懑。
柳平城里的风气也是由他扬起来的,裴远鸿没说什么,他便以为对方吃这套。现在看来……他根本不领情。
戏班子班主心道不好,本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就见一小厮急匆匆往后台来,叫他们的赶紧再换批人装扮上,准备准备唱别的戏,以免惹了贵人不高兴。
班主犯难,生怕出错,小心问:“也不知贵人爱听什么样的戏?小人们才好备着。”
那小厮说道:“贵人什么样的戏没听过?知府老爷叫你们来,是听说你们有点新花样,最近新排了什么戏,有还不错的便准备着。”
这么一说班主心里就有门儿了,连连应诺。小厮得了准话,回去禀报。
知府好说歹说才把人说回来,丝竹声重新悠悠响起。裴远鸿不过冷冷他,叫他长些教训,并不打算真闹翻,便又坐了回去,任凭大戏开场。
开场便是一娇弱白裙女子踩着鼓点儿出来,一双柳眉下翦水秋瞳格外动人。小花旦装扮素净,长了一张轻愁的脸,倚在窗边叹息,好似在思念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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