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队伍忽然停下来了,前面那个人转过身看着自己。
他终于察觉了哪里不对劲。
一条路上,所有人都是倒着的,倒过来,用脑袋在路上,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他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打!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子给他们烧纸送灵!”
“一群贱民,也敢害了我家骅儿。”
王老爷惊慌起来:“不,不是……我也是,我也是被蒙蔽了,我没有要你们死。”
他的声音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
“打死以后,记得头朝下埋了。”
“我就是要这帮贱民永世不得超生,死也别想死得安宁。”
王老爷惊慌失措:“不不不,我不是,这不是我说的,我没有……你们要找就去找吴管家,是他说的!”
那些人回过头,王老爷才发现自己被里里外外包围起来,身上传来剧痛感。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被丢进了柴房里。
被拖了出来。
他忍不住张口,脱口而出却是陌生声音的求饶。
“求求你们了,真的不是我们,是小少爷自己拿了飞刀和家丁们玩的。那些家丁诬陷我们!”
“让我们去见王老爷!真的不是……”
他的嘴被堵上。
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打完了,还有鞭子,鞭子打完了,又换成棍子,棍子打断了,家丁们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
有人拿粗盐化进水里,泼了他一身。
盐水浇在伤口上,痛苦无比。
“唔唔——”王老爷目眦欲裂,猛地从床上惊坐起。
他发觉自己浑身湿淋淋,出了一身汗。
“老爷,怎么了?”躺在身边的女子柔媚笑道,用手帕给他擦汗,怜惜不已,“可是梦见了小少爷?”
“滚。”王老爷让她下去。
年轻女子立刻裹了衣服从床脚下溜下去,要走,推开门的前一瞬王老爷又叫住她,“等等,就留在这里。”
王老爷咽了口唾沫:“给我倒水,就在这儿,哪都别去。”他指了指床头。
年轻女子连忙给他倒了水,小心服侍,擦净汗后,蜷在床边不敢发出动静。
王老爷很满意这女子的识趣,渐渐从那个恐怖的梦中拔除惊惧感,眼皮逐渐靠拢。
忽地,他听见了响亮的狗叫声。
还有家丁们慌乱的脚步声,惊叫,大喊,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他猛地惊坐起。
年轻女子也一溜烟爬起来,惊恐地靠坐在床边。
“快!放箭!不能让它惊动了老爷!”
“逮住他!”
房外有人大叫。
紧接着,嗖嗖箭雨声响起。
外头的灯全都亮起来了,灯火通明,把这一片儿照得跟白日也似。
大黑狗在假山里逃窜。
黑夜中,他就像一道黑影,没有人能发现他,可这会儿灯全都点起来,他这样庞大的身躯便格外明显。
他不断躲避,还是被箭擦伤,叫声愈发凄厉。
大黑狗狂吠不止,声音传遍了王家上下。
“连条狗都射不中,你们干什么吃的!”
“打中他,打中他!”
“前几日老爷捕猎的兽夹呢?拿出来,全部安上,不能让它跑了。”
“看门的人怎么回事?连条狗都能放进来撒泼?”
管家气急败坏,管事的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指责谩骂,家丁们围追堵截,婢女、小妾们惊叫躲避,被咬伤的人痛苦哀嚎。
还有些人被一口咬在喉咙,咬死了,其余人抱着他的尸首哭。
“打死它!”
“这疯狗!逮住他!”
王老爷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家中竟然能窜进一条狗来咬人?不由得大发雷霆,又不敢推门出去,踢一脚跪在床头的女子:“去!和他们说,谁抓住了那条狗,赏二十两银子。要是当场打死了,赏三十两。”
女子没奈何,只能壮着胆子出去,找了管事的把话说了。
管事的立刻大声喧嚷起来。
这下,那些人兴致更高,原先手里拿棍子的,都换成了铲子铁锹或者菜刀。
远处射箭的也不遑多让,彼此商量好后,一簇簇箭雨将大黑狗从假山后逼出来,一脚踩进了兽夹中。
大黑狗剧烈挣扎,惨叫不止。
一众家丁们喜出望外,争相扑过去,棍棒长刀,一下又一下。
很快,大黑狗便没了气息。
“那兽夹是我放的。”
“我刚才射箭把它逼出来的,我要是不逼出它,你们也打不着。”
“最后是我砍了它脖子一刀才砍死的,你们的棍子哪里打得死这畜生?”
家丁们争执起来。
那畜生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死了。
王老爷也松了口气。
他听一个管事说,那大黑狗好像就是杂耍班子养的,那天因为太凶了乱咬人才没被捉回来,原先的一点愧疚都悉数变成了憎恶。
不过一群贱民,一个畜生,竟然把他王家折腾成这样。
要是传出去,他王家要变成整个槐安府的笑料!
管事恭敬地询问:“老爷,那狗该怎么处置?”
王老爷冷哼一声:“炖了,那些打狗的有功让他们分着吃。”
管事的哎一声,恭敬退下去。
王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越想越恼火。
这群无法无天的畜生、贱民。
死了还要不安分。
等天亮了,他就请人做法,让他们魂飞魄散。这条狗也是,不是忠心护主吗?一道送下去。
……
王家围墙外,匆匆带着黎恪和兰姑二人,在角落发现了姜遗光。
他们二人先碰上受伤的黎三娘,托跟着的衙役把三娘送回去后,再按着黎三娘的指路跟过来。
姜遗光正给自己包扎伤口,身上血淋淋的,一看就知是被野兽利爪和尖牙划破的,比起黎三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他的神色却很冷淡,自个儿扯下布条,整整齐齐裹好腿上的伤,又去擦腰上、胳膊上的伤口。
“善多,你也受伤了?”黎恪忙问。
姜遗光嗯一声,不好奇他们怎么会来,往王家又高又厚的围墙方向看一眼,扶着墙慢慢站起身。
脚下一个趔趄,裤腿上渗出血来。
他盯着自己腿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发现伤口确实包扎好了,只是血太多,从里面渗出来,便没管。
黎恪心下不忍:“伤的这样重,我背你吧,别逞强走路了。”
兰姑也满是心疼:“善多,快回去上药。”
姜遗光道:“没关系,我可以走。”他看一眼黎恪,直白道,“你走路太慢了。”
其他几个衙役听说那狗进了王家,敲门去问,王家门房都被咬死了,几个家丁听见声音去开门,听他们问起狗,嘿嘿一笑。
“确实,刚才有条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狗闯进来撒泼,被咱们抓住打死了。”
“死了就好,死了就行。”衙役说道。
转头往记事的小本上划一道,示意他们又抓住一条狗。
姜遗光低头看自己的手,也沾着血,大多是自己的,也有那条狗的,他平静地说:“我没拦住,让它跑进去了。”
心里难过的黎恪连忙说:“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想。”他看着姜遗光都觉得疼,不由分说道,“事已至此,快跟我们回去。”
兰姑亦安慰他:“他也算自己给自己报仇了,善多,你不必介怀。要怪,也只怪我白日和三娘没有坚持把人带出来。”
姜遗光眨眨眼,嗯一声。
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都是跑着来的,马不够,也没有马车,黎恪执意要背姜遗光走,给后者拒绝了,自顾自一瘸一拐走在几人身边,回客栈去。
一到客栈,九公子就被他们的惨状震惊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姬钺愕然。
姜遗光不说话,回到自己房间,其他几人担心他,都跟了过去。姜遗光也不在意,自己解开方才包扎的布条,其他几人又是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不只是爪子划伤,和黎三娘一样,腿上也咬了块肉下来,血淋淋一大块,深可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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