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黎姓女子具体姓名不详,也没什么人记得她,只有方家二老爷还有点印象。
但近卫们也查出,黎三娘师门正姓黎,他还有个小几岁的师妹。
近卫们怀疑方映荷的师父,就是黎三娘师父的师妹,黎三娘的师姑。黎三娘已经没了,兰姑一直在办她的后事,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姬钺才先让人过来提点她两句。
第二件事,则又和姜遗光有关。
目前所有登记在册的入镜人,他们都是近卫们精心挑出的人选,手里的镜子也都是近卫给的。
可姜遗光不是。
他手里的山海镜,竟完全找不到出处!不知上一任主人是谁,仿佛是凭空到姜遗光手里的。
难道真是凭空出现的?
这绝无可能!
被指出这一疑点后,姜遗光身上其他疑点也被放大了无数倍。
原本按着近卫们的挑选标准,他们绝不会挑个十六岁还没长成的孩子,即便再聪慧也不行。少年意气、年少慕艾……这年龄段的人变数极大又通常有家中族人庇佑,天真不知事,凌烛已是个例外,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找上个当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十六岁少年?
而当时一同出现的近卫裴远鸿也很古怪。
据他临死前口供,他因担忧自己被鬼害死后无人回京禀报柳平城异样,才选择让姜遗光分出一面镜,同他一起闯死劫。
可是……姜遗光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山海镜就可以收鬼,他为什么不让姜遗光收取鬼魂?明明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反而要多此一举再分出一面镜子来?他就不怕自己死在镜子里?况且近卫们有条铁律令,绝对绝对不允许入镜,否则一律处死,他为什么要冒着必死的风险进去?
难不成还真像他自己说的,他看出姜遗光是个好苗子,不忍见其中途早夭,所以才出手庇护?
这怎么可能?说出去都要笑掉大牙。
都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但现在回头看裴远鸿的临终遗言,却让人发觉了点更经不起推敲的东西。
兰姑得了口信,多日浑浑噩噩的头脑渐渐清醒。
她坐在一方狭窄的院子里,仰头望天出神,一只飞鸟从她上空掠过,钻进云中。
次日,果然有近卫来问。
兰姑面色憔悴,眼睛晦暗得厉害,请进门后端茶倒水,态度恭敬,说起话来却都一问三不知。
“……我和姜公子许久没见了。”
“是吗?你们也看了卷宗吧?我都那样对他了,他怎么可能会原谅我?我也没脸见他,他许多事……我也不清楚。他还记恨我们呢。”
“黎慎之?他对小姜公子不过有几分交情罢了。上回的事……他也有份,小姜公子该恨我们才是,只是……”兰姑压低了声音,“和其他人交恶到底不明智,姜公子才没报复罢了。”
“黎慎之是后悔,可后悔也晚了,他原本就是见姜公子奇货可居,才主动和他交好。你们也知道,小姜公子年纪小,就是面上严肃,心里软,多哄几句就把人当知己什么的,突然间出了那事儿,他怎么可能看开?不等着报复才怪……”
送走了好几波上门来的近卫,兰姑默默回屋,对着烛光发呆。
是……她的确知道姜遗光无心无情,与常人有异,那又怎样?他身上的疑点的确多,要是再添些疑点,说不定会被带走拷问些其他事。
入镜人不得对近卫说谎,瞒报一丁点,都有可能造成恶果,最终报应到自己身上。这也是他们从入镜第一天起就牢牢记住的铁律。
可现在,她还是说了谎,也不知近卫们会因为她的谎言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兰姑唇边划过一缕叹息。
就当是……报了他在镜中的几次救命之恩吧。
正叹息,门板再度被叩响。
“是谁?”兰姑问,起身去开门。
门外没人应声。
兰姑也不担心有歹人,但凡入镜人住所,皆有近卫明里暗里护卫,绝不会让那些个地痞闲汉窃贼之流来扰。
她更怀疑是别的什么东西。
兰姑停在门边,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依旧没人回应。
她掌心扣紧山海镜,犹豫一下,还是缓缓推开门。
门刚推开一条缝,兰姑便吓了一大跳。
门外站着个才到她腰间的孩子,小手小脚,却戴了个硕大的大头娃娃头罩,仰头看着她。
这种头罩很常见,逢年过节都有人戴着上街玩,兰姑不应该觉得奇怪才是。可她看着那个头罩,不知为何,总是很难不在意。
明明……那个头罩看起来很简陋,像是是硬纸上刷了浆糊随意做成的,只是粗略地用黑墨水涂了几笔前额的头发和两边小髻。
脸涂得很白,两边白脸颊中各有一团圆圆的腮红,额头正中也点了个小红点,眼睛、鼻子、嘴巴处简单画出轮廓,又在眼睛的“黑眼珠”、鼻子的鼻孔处、鲜红嘴巴咧开大笑的齿缝位置各挖了一个空洞。
于是,笑弯的眼睛的黑眼珠里,是一双新的眼睛。嘴巴含笑咧开,应当是两排白牙齿的地方,也变成了一张嘴唇。
像是黑眼睛里裹着一双更小的黑眼睛,红色的大嘴巴里包着一张更小的红嘴巴。
看上去……只是个平民家的孩子,戴了头罩玩而已。但怎么看,都有种微妙的怪异感。
兰姑努力要忽视掉这股别扭感,可不论她怎么试图说服自己,这个头罩都让她越看越不舒服,头皮一阵阵发麻,再多看几眼,鸡皮疙瘩就要蔓延到全身了。
这么一怔愣,兰姑问话慢了半分,还没等她出声,那孩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封信,塞进她手里。
那个小孩的手也很白,大热天的发冷,碰到的一瞬间冷得兰姑打了个哆嗦。
“你是来送信的?”兰姑拿着信问。
小孩点了点头。
点头时,巨大到两边和肩同宽的头罩也跟着一晃一晃,让人很担忧那头罩会不会掉下来。
戴上头罩以后,兰姑看不清底下人脸的真实神态。
面具在笑,底下的人也在笑吗?
她莫名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让兰姑既想摘了他头罩看个清楚,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可还没等她动作,那个顶着大头娃娃的孩子就走了。
他似乎不怕头罩掉下去或者膈脑袋,蹦蹦跳跳往巷子外走,兰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大头娃娃的头罩底下,没有脖子!!
头罩直接套在了他……不对,它肩膀中间!
脑袋里嗡的一声,兰姑抓着镜子就追出去。
可等她跑到巷子口,大头娃娃早就没影了,左看右看也没瞧见人,只得悻悻返回。
她手里的信,依旧来自那位常福泰,只是地址又变了。
甚至已不在广西境内,而是来到了广西往北的湖南某地,兰姑认识那座小城市,在湖南最南边。
寄信的东西……正一天天向她靠近!
封条上的语气比上一封更激烈,字迹更加狂放,添了不少咒骂之语,让收信人不管是谁,一定要赶紧交给黎三娘,让黎三娘亲自回信,不准偷看,否则诅咒私藏者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云云。
兰姑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来。
这些厉鬼……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鬼东西!
人死了,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为什么这些东西还能出来作乱?为什么活人要被鬼挟制?
死了变成了鬼又怎样?很了不起吗?就能肆意妄为吗?
厉鬼是怨念化成,讲不通道理,估计也不懂人间的道理。那她又何必再好声好气?
兰姑撕开封条,在纸张撕裂声中古怪地笑起来。
厉鬼不讲道理,她也不讲道理。
世界上不讲道理的人和鬼一样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再说,她拥有山海镜。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鬼就算来找她又怎样?
兰姑拆开信,看都没看直接进屋拿笔墨写了回信。
“……光说无用,某在家中坐等贵客上门,莫要来迟。”
“黎三娘已逝,君何不追随她去?何必扰乱人间,徒遭人烦?”
兰姑痛快地骂了一大通,装进信封里,这时她才有闲心打开折好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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