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刘家的亲戚都似得了启示,纷纷围过去抱着棺材不放,有些凑不过去,就地坐了拍大腿哭嚎起来,哭得反而比刚才送葬还响亮。
倒把那些吹唢呐的,撒纸钱的,举白番的,都给挤到了外头,他们还机灵,知道拉着那些扛棺材的大汉们让他们别跑,守在外圈拦着。
姬钺没那么多耐心,抬手一挥,手下那些真上场杀过人的侍卫们整齐划一收起箭,冲撞过去,将堵在棺材边的几个汉子都捉了。
他自个儿骑着马,高高在上俯视着哭嚎的老人们,目光渐冷:“让不让开?”
“九公子等等,别闹出人命来。”
黎恪满头大汗地带着几个县里打棺材的工匠来了。
他刻意这么说,令那些扑在棺材边的人哭声一滞,看向彼此的目光皆有些惶然。
黎恪却知道,九公子在镜内还好,平日里跟有些倔脾气,真要闹大了,对他们不利。
兰姑也使了银子,叫来十几个健壮仆妇过去,七手八脚把那些老人架到一边。围观的人们顺势让开道来。
“行,现在开棺。”姬钺道。
“不能开啊——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啊——”老人坐地大哭,却拦不住。
“王法?什么王法都等开了棺再说,要是里面没人,我给你们赔罪道歉,要是里面有人,你们刘家就等着吧。”黎恪冷声道。
几个工匠得了令,立刻拿了趁手工具上去敲敲打打,拔钉子、拆榫卯……
一众围观老百姓们一会儿觉得刘家人可怜,一会儿觉得这位贵人有理,皆瞪大了眼睛,又怕又想看。街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没几个敢出声,怕惹恼了这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贵人。
还穿着白红衣裳的人哭丧着脸在一旁,手足无措。一些实在不知该做什么了,干脆也跟着看起热闹来。
终于,最后一根钉子拆下。
那匠人抹了汗,就要把棺材盖推开。
黎恪却说道:“你们让开吧,我和九公子来推棺。”
到底是些普通人,要是里面有东西,被冲撞了总是不好的。
姬钺知他心软,轻一撇嘴,没反对,下马来,兰姑也悄悄凑上前,掌心扣着镜子,对准他俩搭上手的地方。
棺材盖格外厚重,二人合力下,慢慢的,一点点往后移开了一条缝。
凑得近的两人嗅到一股浓得不行的熏香气,里头还夹杂着尸臭。
周遭一群人瞪大眼瞄过去,刘家人也提起了心。
与此同时,兰姑只觉掌心铜镜一热,冲他二人使了个眼色。黎恪会意,和九公子再度用力,狠狠将棺材盖向后推开。这一推至少推了三四尺,一旁两个匠人眼疾手快,托着另一头往后拉,终于,将这合棺棺材完全打开,曝在天地间。
露出里头一片狼藉,各色砸坏的玉器珠宝堆,和里面的两个人。
一死,一活。
活着的那位恹恹坐起身,他也穿着寿衣,脸色比一旁的女尸好看不到哪里去。
更古怪的是,他脸上竟也和棺中女尸一般,抹了厚厚一层粉,两边脸颊则涂了一圈红。他眼珠儿很黑,这么僵硬地坐起身,像是个纸扎人。
“善多!你果然在里面!”黎恪惊喜,上去就碰碰他头脸,确定还有活人温热才放下心。
至于棺材里另一位,他叹息一声,随手拉过里面铺垫的一层丝绢扯了扯,给她盖过脸。
遮住那张同样抹得白白的,两边脸涂出红脸蛋,上了厚厚口脂却遮不住上唇缺口的脸。
好歹是位心肠不坏的姑娘,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兰姑亦焦急又欣喜,上下一打量:“你怎么还被换上了这衣服?快,随我们回去把衣服换了。”
姬钺亦道:“还好你机灵,没出事。”
姜遗光张张口,喉咙似火烧,干渴得说不出话来,扒着足有腿高的棺材壁翻身爬出去,被其他几人搀扶住。
兰姑柔声道:“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姜遗光点点头。
刘家人彻底说不出话,满街人亦震惊到失语。
这……这还真有个人。
刘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抢别人好好的小郎君给自己女儿陪葬。
姬钺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存心来找你们麻烦,现在人找到了,你们大可以继续游街。”
刘家人被他说得抬不起头来。
他们也不知道啊……
姜遗光无暇去管这些事,好在这条街离他们住的客栈不远。被迎回去后,他的衣裳早就被仆妇烘干了,换了身衣服直接在房里歇下。
姬钺等人把姜遗光捞出来后也带人离开了,只留下几个工匠被刘家人拼命拉住,许诺给大钱,这才叫他们把拆了的机关、钉子全都再钉上。
围观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令一众人脸上都发烫得厉害,也不敢争辩什么。等棺材钉好了,绸子重新挂上,天都要黑了,队伍才继续走,这回连吹打声都低了不少。
街上的人少了大半,都赶着回家吃饭去。刘家请的人也不耐烦按原来说的绕城一圈了,走过两条街后,就往刘氏祖坟方向去。
暮色中,纸钱被风吹卷起了,往远处飘去。
那头,姜遗光躺在客栈里,陷入深眠。
他的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纸人。
那纸人的模样格外简陋,五官画得也很粗糙,可那张脸不知怎的,看上去总觉得和姜遗光有几分相像。
第133章
纸人放在姜遗光枕边, 途中三人分别来探望过,见他睡得正熟,也没多看,又轻手轻脚出去了。
回想这一路, 姬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本以为只是一趟普通的夷州之旅, 谁承想能闹出这么多事儿。实在是……
“听老渔民说这几天不会再下暴雨了, 马上走。”姬钺道,“我们早就该到夷州的。”
黎恪亦有些无奈,道:“应当不会再生枝节了。”应该吧?
兰姑听了好笑, 摇摇头:“希望刘家那位女子好生下葬吧,年纪轻轻,也是可怜。”
这么一出戏闹得满城皆知,刘家以后在誊县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他们在楼下说着话,楼上, 姜遗光缓缓醒转过来。
山海镜贴在心口,冷冷的,怎么都捂不热。姜遗光拿起镜子,起身穿衣, 无意间看见了放在枕边的纸人。
不过巴掌大小的纸人, 随意画出的一张脸和他竟然有几分相似。
不期然的,姜遗光想起来在船上时, 听得那位船工说起的闽省替身纸人的传说。
替身纸人……
真有这种东西吗?
他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忽然跑到刘家的棺材里?和这个纸人又有什么关系?
姜遗光拿起那个纸人,手里托了山海镜, 把小小一片纸人放上去。
不论这纸人牵涉到什么, 他都不想管。
这段时期他总是被牵涉进各种怪事中,好几次都依靠了黎恪他们才活下来。
但……没有人能永远靠得住。
他不应该靠那几人, 即便他们现在能用,可将来呢?他不能次次靠那些人。
小小一片纸人瘫在山海镜上,抖了抖,慢慢扁平下去,五官也变得僵硬。到最后,只剩下一张奇怪又简单的脸。
不再像他了。
……
刘家那边也只觉得晦气得很,谁能想到棺材里竟然真有个活人呢?匆匆忙忙绕城半圈后抬去刘家祖坟埋了,一应繁文缛礼都省了不少,埋了后,那帮人撒了点纸钱就走。
夜里,一只白色兔子蹦跳着,来到坟前。
兔子垂下耳朵,理了理爪子后,趴在墓碑前睡着了。
或许是九公子等人的许愿成真,第二日起来果然天光大好,一片晴朗。一众人收拾了,县令欢天喜地的恭送他们上船去,只希望这批人不要再回来。
烈烈晴空,船只顺流而下,前往更南方。
九公子坐在甲板上,望着远处飞去的海鸟,叹息道:“我原先还觉得日子太平淡,现在想来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看一眼同样站在围栏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姜遗光,笑道:“善多,这会儿你总不会再出事了吧?”
姜遗光平静道:“未必。”
“嗯?”姬钺不过开个玩笑,没料到这家伙竟然这么实诚地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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