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为什么?
姜遗光想不明白,他并没有害白冠文,只不过拿了一面镜子而已,那面镜子也是自己的。
他为什么恨自己?
他凭什么恨自己?
这个问题没有问出来,姜遗光直觉自己要是问出口,对方一定会叫破自己藏在寨子里这件事。
他改了主意。
姜遗光开始说起自己。
准确来说,他说过自己后,就开始说自己的老师——南夫子,大名南含章。
他道自己夫子满腹经纶,却因一桩案子牵连受了牢狱之灾,后来心灰意冷,不愿再去考试。
姜遗光含笑着,说起那件案子。
“白先生,你可听过那起和贺韫有关的科举舞弊案?”他直接道了贺韫大名。
早在他说起南含章这个名字时,白冠文就有些晃神。
他似乎听过这个人,但太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着是谁,只隐约记得他似乎和自己在同一家书院念书,比自己年岁小些。
他想开口问南含章现状,就听姜遗光说南夫子已经去世。因为那案子,南家把他除名,至死他也没有回去。
而后,他终于又听到了另一个尘封在记忆多年,却依旧如雷贯耳的名字。
贺韫。
那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后辈。
当年他们也曾携手出游,也曾在春日郊外纵马,踏花放歌。
后来,后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贺韫?”白冠文哆嗦起来,“你到底是谁?”
姜遗光道:“我已经说了,我是南含章的学生。白先生,您不信吗?”
只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亲眼见到枕头旁边突然多出一封信。
真是突然出现的,凭空冒出来。
和他之前拼凑出的那封信一样,信封一片空白,唯有封口处写了细小的一行字。
白冠文还沉浸在震惊中,根本没有发现。
这么一想,昨天那封信或许也是突然出现的,所以白冠文才会把它撕掉。
白冠文碰上了诡异吧?
想来也正常,寻常人和山海镜接触久了,总是免不了阴气缠身。他要是再晚几天出来,说不定见到的就是白冠文的尸体。
姜遗光旋即侧身过去,快如闪电的将那封信拿在手中背过身去,而后,他从身后取出了那封信。
他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他都更愿意让对方先开口,以探知更多消息。
和他想得不太一样,一见到这封信,白冠文的脸色更苍白了。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这封信是你放的……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你先生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姜遗光接下去道:“但他的牢狱之灾,也就是那种舞弊案,和你脱不了关系吧?”
他想到那场布置成考试的棋局,刻意拖长了音:“白先生——你最好下棋,尤其是象棋,不是吗?”
白冠文哆嗦着唇,惨笑道:“所以,你其实是替贺韫来的吗?你觉得,是我害了他?”
“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替他奔走。贺兄,你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你是贺家的什么人?是旁支吗还是什么?你不姓姜,你肯定是骗我,你姓贺,对不对?你和贺韫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遗光面无表情道:“我和他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那场科举舞弊案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慢慢道:“都说贺韫在牢中剜了眼睛,我却想知道,他的眼睛,是自己剜的吗?”
“是因为怪自己看错了人,还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姜遗光很早就怀疑这个自己剜了眼的说法。
白冠文浑身一震。
“你的族兄曾为帝师,贺韫也曾任东宫官,你们自然会有交情。”姜遗光放轻了声音,一双漆黑到诡异的眼睛盯紧了白冠文,手搭在他脖子上。
“把过去的事都告诉我,要是你骗我,或有什么隐瞒的,我立刻会杀了你,你不骗我,我就回京城白家报信,让朝廷带人马来救你。”
见白冠文神色挣扎,他道:“我立誓,绝不骗你,否则叫我日日活在地狱中。”
姜遗光面上诚恳真挚,但他心里却想:他本就活在地狱中。
人间和镜中地狱,没什么分别。
白冠文却信了。
他不信也不行。
开口前,姜遗光让他也发誓,不许骗自己。
白冠文照做了,同样神色肃然,他心里却摇头叹笑。
还是稚嫩了。
要知道,世间有一种谎话,便是只说六分真,这六分真是真,可单独说出来,那就是截然相反的真相。
当年事,谁又能分对错?
第126章
先帝在时, 太子地位并不很稳。
前有贞贵妃膝下大皇子、三皇子虎视眈眈,大皇子骁勇,三皇子善谋,后有汪贵人所出六殿下聪慧多智。彼时的太子不过占了嫡出之名, 行事作风四平八稳, 看着并不很突出。
他也只能求稳。
先帝一心扑在前朝上, 对后宫并不上心,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一概不沾手。他只要一个人能帮他管好后宫所有事, 有一个儿子能继承大任,不叫江山颠覆就行。
后宫妃嫔们也知自己身家性命都在先帝身上,一颗心捧着向先帝,明知先帝对她们行为清楚得很,依旧要在先帝面前作出和善模样。那时的储君位争夺远比现在激烈许多, 太子就是这么长大的。
白冠文想起了过去。
“……那时,韫弟从江南来,在琼林宴上大放光彩,大家都喜欢他, 宫女爱他, 京中名妓爱他,为他作词编曲……”
后来, 贺韫入了翰林院,再后来,任东宫官。
那时太子性子不像现在好用雷霆手段, 而是求稳, 做什么都不出错,让人挑不到毛病。贺韫却不同, 看着谦谦君子,性子再直烈不过,他初任东宫官时,太子招揽他,他却反而给太子设了题,后太子解开,他才心悦诚服,一心为太子所用。
只是,白慎远曾评价过他:过刚易折,情深不寿。
白冠文那时年轻,对贺韫很是喜爱,还不懂这八个字背后的含义,头一回违背了族兄的意思,和对方走得极近,甚至想让对方当自己师弟,只可惜,他早已拜师。
“后来……后来就出事了……”
徽省山洪爆发,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灾民四处外溢。那时边关有蛮族来进犯,西北又出大旱……
先帝硬撑着不发罪己诏,而是想尽办法除了当时仅剩的几个世家,以世家钱财充军饷,再免徽省赋税、命邻省山东粮税调往徽省赈灾,同时放出皇商噱头,让无数南商带着金银米粮到北边来……
这桩差事交到了大皇子手中,先帝命他带兵从山东运粮往徽省并做好赈灾事宜。太子反而去了边关,随当时的小容将军一道抗敌。
太子便让贺韫连同其他几个东宫官一块跟去。明眼人都知道,贺韫他们几人是去做什么的。
结果,就传来大皇子身边几位官员不慎在洪水中丧命的消息。贺韫命大活下来了,其他各派系的官全死了。偏生死得干干净净,叫人看不出毛病。
是其他几个皇子举荐的治水官,是那位擅长治水者说洪水已退,是他们自己定下要往前去看。
大皇子带着兵马钱粮和药草在后方预防瘟疫,没有做任何手脚。
就是这么巧,除了大皇子一系的随行官,除了贺韫,其余全死了。
他在京中接到传信后就暗道不好,可太子已出发去西北,再怎么快马传信也无济于事。白慎远指了条路,让贺韫借着这时机“染病”,回京。
可贺韫不愿意。
同行人中有他的师弟,这又是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他必要查出真相!
“谁也不知道他查出了什么,后来,他还是因着病重回来了……”
不是装的,是真病重,他染上了疫病,没人给他治,身边伺候的人都跑光了,他一个人浑浑噩噩熬,有个地方官的女儿早就仰慕他才名,舍了命去照顾他,每天给他煎药,洗衣做饭,竟真叫他活了下来。贺韫也爱上了那女子,赠其贴身玉佩定情,预备回京后再向这女子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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